李国强在传达室的电话亭里站了半宿。
玻璃上结着冰花,他哈出的白气糊在听筒上,指节捏得泛青。
"爸,那苏晚晴耍阴招!"他盯着窗外雪地里苏晚晴回连队的背影,喉结滚动,"今天县招生办那会,她拿符纸当药引子,哄得陈教授都帮她说话。
再这么下去,推荐名额真要落她手里了!"
电话那头传来重物砸桌的闷响,李副团长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明早我带保卫科的人过去。
你记着,举报信必须在我到之前寄到省文教厅——就说她用封建迷信蛊惑知青,破坏兵团风气!"
李国强抹了把脸上的冷汗,瞥见窗台上压着的牛皮信封。
信封边角沾着墨迹,"蛊惑人心、传播迷信思想"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是他凌晨爬起来摹仿老农笔迹写的。
他把信封塞进邮筒时,雪花落进领口,凉得他打了个激灵——这次要是再败,他在团里可真要成笑柄了。
同一时刻,苏晚晴正蹲在连队仓库的旧木箱前。
煤油灯在她脚边摇晃,照得箱底那卷泛黄的《太乙神数·民间应用篇》泛着暖光。
她指尖拂过书脊上的旧布,想起前世师傅说的话:"这书里记的不是玄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医理风水经。"
"苏知青?"门外传来李秘书的轻唤,"赵主任让我给您带个话。"
苏晚晴合上书卷塞进怀里,转身时发梢扫过木箱边缘的铜锁。
李秘书的脸在雪光里显得格外紧绷,他搓了搓冻红的手,从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今晨省厅转来匿名举报信,内容...和李国强有关。"
纸条上的字迹刺得她眉心一跳。
她垂眸盯着自己腕上的镇魂结,指腹轻轻绳结,心里的算盘噼啪作响——举报信里的"符咒害人""夜会灵体"全是胡编,可省厅若真派人下来,她得有更硬的凭据。
"谢了。"她把纸条折成小块塞进袖管,抬眼时眼底漫上笑意,"李秘书帮我个忙?
下午陪我去趟县图书馆。"
县图书馆的旧木架在脚下吱呀作响。
苏晚晴踮脚抽出一本《千金要方》,泛黄的纸页间飘出松烟墨香。
她翻到"熏疗篇",指尖停在"蝉蜕三钱,夜交藤五钱,龙脑少许,以朱砂为引"那行字上——和她烧的符纸配方分毫不差。
"苏同志。"管理员老周从柜台探出头,"赵主任找您,说有急事。"
赵主任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
苏晚晴把古籍往桌上一摊,《外台秘要》《太平广记》的书脊在灯光下泛着旧色:"举报信说我用符咒害人,可这几本书里,唐代医案、宋代药工的记载都能作证。"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赵主任案头的举报信副本,"但有人铁了心要搅浑水。"
赵主任捏着茶杯的手顿住,茶叶在水面打了个旋:"你是说...李副团长?"
"不如引蛇出洞。"苏晚晴往前倾了倾身子,"我故意透风说藏了本'能镇邪的秘典',夜里必定有人来翻。
您让民兵在我宿舍埋伏——抓现行,比空口辩白管用。"
赵主任的指节叩了叩桌沿,目光落在她摊开的古籍上。
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里,既有医理注解,又有风水释义,分明是正经学问。
他抿了口茶,喉结动了动:"成。
我让王干事带两个民兵守在后窗。"
雪在半夜停了。
苏晚晴的宿舍窗户漏着条缝,冷风卷着雪粒子钻进来,刮得桌上的《太乙神数》哗啦作响。
她蜷在被窝里,听着墙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轻得像猫,却带着股狠劲。
"吱呀"一声,窗闩被撬开的瞬间,她猛地掀开被子。
手电筒的白光刺得那人抬手遮脸,王干事带着民兵从门后扑出来,麻绳"唰"地套住对方手腕。
"张二牛?"苏晚晴认出这是李国强的远房表弟,平时总跟在李国强屁股后头拎暖壶,"你半夜来我宿舍,是找什么?"
张二牛的脸在手电光下白得像纸,裤脚沾着雪水,怀里还揣着把改锥。
民兵搜出他怀里的布包,里面除了改锥,还有半块李国强常抽的"大生产"牌烟盒——正是李国强给他的信物。
"说!谁指使的?"王干事扯着他的衣领往墙上撞。
张二牛的牙齿打战,突然哭出声:"是...是李哥!
他说只要拿到那本...那本秘典,就给我转正式工!"他抽抽搭搭抹眼泪,"可...可他还说,上头还有人...代号'影手'..."
赵主任的茶杯"当啷"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捡杯子时,指节捏得泛白——"影手"这个代号,他在省厅的内部通报里见过,是专搞阴谋破坏的境外势力。
他盯着张二牛哭花的脸,连夜拨通了省厅的保密电话。
而此刻的李国强还在团部宿舍做着好梦。
他梦见自己把苏晚晴的推荐表撕成碎片,梦见父亲拍着他肩膀说"有出息",却没听见窗外传来的脚步声——两个穿军装的人站在他床前,其中一个晃了晃证件:"李副团长让我们请您去军区一趟。"
雪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他忽然想起白天苏晚晴转身时,衣角下露出的高考复习资料。
那些纸页在风里翻得哗哗响,像极了命运转动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