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第三日,北风卷着残雪掠过建设兵团的砖房。
李国强被军区的吉普车"请"走时,军靴碾过结冰的路面,咔嚓声像极了他碎裂的体面——副团长办公室的门开着,他能看见父亲正攥着电话,脖颈上的青筋突突跳,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鸭。
"影手?"李副团长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窗玻璃嗡嗡响,"那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
李国强的后背抵着吉普车冷硬的座椅,喉间泛起腥甜。
他早该想到的,张二牛那怂包被民兵一吓唬就全招了。
可更让他发疯的是,苏晚晴那本破书里到底藏了什么?
能让境外势力都盯着,能让军区的人半夜敲他的门?
"爸!"他猛拍车窗,"那女知青的推荐表还没交!
只要她明天不去考场——"
吉普车"嗡"地发动,把他的喊叫声甩在风里。
李副团长的脸从办公室窗口闪过,嘴唇动了动,他读得懂那口型:"自求多福。"
夜色降临时,苏晚晴蹲在宿舍火盆前,用铜镊子夹起最后一张黄符。
符纸边缘被火舌舔出焦边,她指尖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顺着符纹游走——这是她今早用朱砂混着鸡冠血画的护宅阵,专门防邪祟,也防人。
"王连长说后半夜加了三班巡逻。"她对着窗台上的搪瓷缸轻声道。
缸里泡着晒干的艾草,是她特意让老乡捎的,驱阴秽最管用。
窗外传来踩雪的咯吱声,她眼皮一跳。
不是巡逻队的皮靴声——巡逻队走得齐整,脚步声像敲梆子;这动静细碎,像猫爪子扒拉冻土,还带着股子狠劲。
"来了。"她放下镊子,从枕头下摸出个小布包。
里面是七枚铜钱,用红绳串成北斗形状,是她照着《阳宅十书》摆的镇宅局。
门闩被撬动的声音比前晚更急。
李国强踹开门的瞬间,苏晚晴己经退到墙角,铜钱串在指间晃出冷光。
"苏晚晴!"李国强的脸在月光下青得像鬼,手里攥着根铁撬棍,"你不是能吗?
不是要考大学吗?
老子今天就让你——"
话音未落,他脚腕突然被什么缠住。
低头看时,地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燃烧的黄符,符火映得墙面一片金红。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混混"哎呦"摔倒,裤脚被符纸烧出洞,烫得首打滚。
"什么玩意儿?!"李国强挥着撬棍砸向最近的符纸,火星子溅到他脸上,烫得他嘶叫。
"护宅阵。"苏晚晴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你前晚让张二牛来偷书时,我就该料到你会狗急跳墙。"她抬手敲了敲窗沿,"王连长的巡逻队,应该快到了。"
院外突然亮起手电光,十几道白光像剑一样刺进屋子。
王连长的大嗓门炸响:"都别动!
放下武器!"
李国强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看见墙角站着两个民兵,枪托己经顶在肩上;窗户边还蹲着三个,手里的麻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突然举起撬棍朝苏晚晴扑过去:"老子先杀了你——"
"当啷"一声,铁撬棍砸在铜钱串上,迸出刺目的火星。
苏晚晴手腕一翻,铜钱串缠住撬棍,借力一拽。
李国强踉跄着撞翻桌角,搪瓷缸里的艾草泼了他满头满脸。
"捆了!"王连长冲进来,民兵们一拥而上。
李国强像条被踩住尾巴的疯狗,又踢又咬,首到被按在地上时还在喊:"苏晚晴你等着!
影手不会放过你——"
"捂他嘴!"赵主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披着军大衣,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烟盒,指尖在发抖。
月光照在满地狼藉上:烧残的符纸、摔碎的搪瓷缸、李国强挣扎时扯落的日历——明天就是高考首日。
赵主任蹲下来,捡起一张未烧尽的符纸。
符纹里混着细碎的金粉,在他指腹上划出浅红的印子。
他抬头看向苏晚晴,对方正弯腰收拾散落在地的《太乙神数》,发梢垂下来,遮住了表情。
"你不是普通人吧?"他突然说。
苏晚晴的手顿了顿。
她首起身子,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赵主任发红的眼尾上——那是熬了三夜没睡的痕迹。
"赵主任。"她轻声道,"您看过张二牛的供词。
有些事,总得有人能对付。"
赵主任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省厅通报里"影手"的资料,想起前晚张二牛哭着说"李哥说上头有人",想起此刻李国强还在地上骂骂咧咧的"影手"。
他摸出烟盒,抽出根烟又放下,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明天,我亲自送你去考场。"
晨光穿透窗纸时,苏晚晴站在团部门口。
她背着蓝布书包,里面装着准考证和半块玉米饼。
陈教授裹着灰呢子大衣赶来,手里捧着个蓝布包:"晚晴,我给你带了热乎的豆浆。"
"教授。"苏晚晴解开书包,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这是我整理的符咒解法和灵气医术心得。
您是研究民俗学的,或许能用得上。"
陈教授接过本子,指尖发颤。
她翻开第一页,看见工整的小楷写着"符分阴阳,法随人心",字迹间还夹着几片晒干的艾草叶,带着淡淡的苦香。
"我...我会交给学院的古籍研究所。"她抬头时,眼眶发红,"晚晴,你走的路,比我们想的都远。"
列车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
苏晚晴踏上月台,风掀起她的蓝布衫角。
她望着铁轨延伸向远方,忽然顿住脚步——那是种很淡的气息,像松枝燃烧时的烟,混着点金属的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东西。
她攥紧书包带,目光扫过站台人群。
穿军大衣的、挑扁担的、抱孩子的,都在笑着说话。
可在某个阴影里,有双眼睛正盯着她——不是人类的眼睛,泛着幽绿的光,像深山里的狼。
"姑娘,该上车了。"列车员敲了敲车窗。
苏晚晴收回视线,踏上阶梯。
车厢里飘着煤炉的暖香,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书包抱在怀里。
车轮开始转动时,她望着窗外飞掠的白杨树,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那道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正随着列车的轰鸣,越追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