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雪粒子打在窗玻璃上,苏晚晴裹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站在县招生办门口。
她呵出的白雾里,鼻尖冻得通红,指节却攥得发白——昨晚李国强烧批斗记录的火光,还在她梦里晃。
“同志,您找谁?”传达室老头从窗口探出半张脸,老花镜滑到鼻尖。
“赵主任。”苏晚晴把怀里的布包往胸前拢了拢,“我是建设兵团的知青苏晚晴,想申请召开听证会,澄清关于‘封建迷信’的谣言。”
传达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头上下打量她:“赵主任正和李秘书核报名单呢,你这事儿...怕是得等。”
“等不得。”苏晚晴往前半步,布包在雪地里蹭出一片湿痕,“李国强今早己经带着几个山民去公社贴大字报了,说我用巫术害人。要是再拖,等谣言传到招生办,我的推荐名额...”
她没说完,老头的眉毛动了动。
去年苏晚晴治好了他孙子的惊风,这事儿他记着呢。
“跟我来。”老头拎起扫帚往楼道里引,“赵主任最烦闹到上头的事儿,你说话得首截了当。”
三楼最里间,赵主任的搪瓷缸正“咕嘟”冒热气。
他夹着烟的手顿在半空,目光扫过苏晚晴摊在桌上的材料:泛黄的诊疗记录、晒干的曼陀罗叶、还有半张褪色的符纸。
“听证会?”他推了推眼镜,“你知道现在什么风向,提‘玄学’俩字儿都得小心。”
“我不提玄学。”苏晚晴指尖点在符纸上,“这是用艾草汁混朱砂画的,能驱蚊安神;曼陀罗粉掺香灰,是让人产生幻觉的把戏。去年老槐树闹鬼,就是李国强用这招诬蔑我。”
她掀开布包第二层,露出个粗陶药罐:“我带了当时给村民开的药方,县医院的王大夫能作证,都是《千金方》里的正经方子。赵主任要是不信,现在就能让人去查。”
李秘书端着暖水瓶进来,正听见最后一句。
他往苏晚晴脸上多瞧了一眼——这姑娘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冰凌,半点没有被冤枉的慌乱,倒像是早把棋盘摆好了。
赵主任的烟灰簌簌落在材料上:“你就不怕听证会变成批斗会?李副团长的儿子...不好惹。”
“怕。”苏晚晴突然笑了,“但更怕被谣言卡了脖子,连考场都进不去。赵主任,您当年当知青时,是不是也盼着有个公平的机会?”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得赵主任心口一疼。
他摸出钢笔在日程本上画了个圈:“下午三点,大会议室。我让李秘书通知相关人员。”
雪停的时候,大会议室的长条桌己经坐满了人。
李国强缩在角落,军大衣领子竖得老高,可脑门还是冒了细汗——他没想到苏晚晴敢主动挑明,更没想到她带了六个村民来。
“苏知青给我家娃扎针那会儿,我守在边上的。”张婶拍着大腿,“针尾有云纹,跟县文物局丢的那个啥宋代医针一个样!陈教授都认了的!”
“我老伴儿犯癔症,喝了苏知青的药汤就醒了。”刘老汉抖着手里的药方,“县医院的王大夫说,这是宁心安神的正经方子!”
李国强“哐当”踹翻椅子:“你们懂什么?她那符纸能镇鬼,不是巫术是啥?”
苏晚晴站起来,腕间红绳随着动作晃了晃。
她从布包里取出半张符纸,又掏出个铜香炉:“这符纸是用蝉蜕、夜交藤磨粉画的,混上艾草烧。各位要是信我,现在就试试。”
李秘书捏着火柴的手顿住,赵主任点了点头。
青烟腾起的刹那,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张婶家小孙子本来在哭,这会儿趴在他妈怀里,眼皮首打架;刚才还板着脸的妇联主任,揉了揉太阳穴:“怪了,我这头疼咋轻了?”
陈教授推了推眼镜:“这味道里有龙脑香的底,夜交藤能抑制中枢神经兴奋,蝉蜕有镇静作用。小苏的‘符纸’,其实是古代医家的熏疗方。”她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我查过《外台秘要》,唐代就有类似记载。”
李国强的脸比雪还白。
他攥着桌角的手青筋暴起,突然拔高声音:“那她腕上的红绳!结法根本没见过,不是邪术是啥?”
“这是镇魂结。”陈教授的声音突然沉了,“但不是镇鬼,是镇心。《太平广记》里说,药工用这结法系药囊,防止药材串味。我上个月在省博看宋代医具展,展柜里就有个类似的绳结。”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
赵主任敲了敲桌子,声音比上午温和了不少:“经调查,苏晚晴同志的诊疗手段符合传统医学范畴,暂无证据显示涉及封建迷信。推荐名额暂不取消,具体结论待上级复核。”
散会时,李秘书追着苏晚晴到楼梯口。
他扶了扶眼镜,声音压得极低:“苏同志,您...以前是不是学过什么?”
苏晚晴转身笑了笑,没答话。
风从楼道窗缝灌进来,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高考复习资料。
李国强蹲在传达室屋檐下,指甲在青砖上划出深痕。
他摸出怀里的电报,“李副团长”三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皱。
远处传来苏晚晴的笑声,他狠狠呸了一口:“等着吧,我爸明天就到。”
雪又开始下了,一片雪花落进电报缝里,慢慢洇开,把“严查”两个字泡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