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纨绔躯壳”下“
那双终于对焦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不再是醉眼朦胧或者癫狂，而是一种……仿佛万年玄冰碎裂后露出的、足以割裂神魂的锐芒！尽管眼底深处还残留着剧烈的生理性痛苦和极度的虚弱疲惫，但那份刻骨铭心的冷意、那睥睨万物的残存意志、那被背叛被打入深渊的滔天恨火，如同冰冷暴戾的岩浆，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迷茫和软弱！
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仿佛生锈的零件重新启动。目光扫过屋内：肮脏的粗布床褥，积满灰尘和蛛网的破旧木梁，泥土地上散乱的、散发着酸臭的残破酒瓶，角落里一堆分不清材质的衣物垃圾…一切都印证着记忆碎片中的不堪。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蹂躏着昔日神帝感知的洁癖极限。
痛！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凡俗到让他鄙夷却又不得不忍受的痛楚！
弱！前所未有的、甚至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仿佛被掏空的虚弱！
污秽！每一口呼吸都在加重着这种堕落感！
羞辱！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灵魂！
恨！深入骨髓、倾尽星河之水也无法洗刷的滔天恨意！
这股恨意并非来自这具身体，而是源自于残魂意识的核心！是对那暗算自己的十大神帝！
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变成了低沉压抑的、如同受伤绝境凶兽般的低吼。属于原主“顾风”的最后一丝意识碎片，在这股恐怖滔天的恨意面前，如同投入烈火烘炉的尘埃般彻底湮灭，被吞噬，被消化，再无痕迹。新的主导意志，带着神帝的余烬和万古的恨火，以绝对的冷酷和残忍，完成了对这具凡躯的最后“格式化”和名义上的“掌控”！
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坚不可摧的冰冷笑意，在惨白干裂的唇边扭曲地、极其缓慢地浮现。如同深渊寒潭里浮起的死气。
恨意淬炼着他的意志，痛苦磨砺着他的感知。这一刻，逍遥不再是逍遥。他只是一个……顶着“顾风”之名，从无间地狱爬回来的复仇之魂！
他尝试动一根手指。细微的动作，却牵动了全身僵硬的肌肉和酸痛的骨骼，带来一阵撕裂感的痛楚。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更加清晰地感受着这具身体的极限和…令人发指的糟糕状况。
“蝼蚁之躯…亦为立足之始…” 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意念在识海深处，如同寒冰凝结般一字一句地砸下。“纵然此身腐朽，此魂亦当永燃！”
他艰难地试图撑起身体。手臂软绵绵的，支撑点传来的剧痛让他知道肩胛和手臂韧带皆有陈旧暗伤。这绝不是简单的酒色过度能造成的！更像是一种…反复遭受内家拳劲摧残后留下的隐患！尤其记忆碎片最后，那张模糊的脸和那一下诡异的拍背……
“呵…” 意念无声冷笑，驱动着更多残留的灵魂之力，化作一根根无形的探针，不顾加重身体负担的风险，强行刺入更深处，进行更细致冷酷的“内查”。
骨骼密度不足常人的七成，脆弱易折！肌肉纤维松弛，力量传导效率低下得可怜！五脏六腑生机黯淡，肝气郁结成毒瘤，肾脏本源枯竭，心脉更被某种阴寒内力侵蚀堵塞！经脉狭窄淤塞……至于气海？根本连一丝真元波动都没有！这哪里是淬体境？分明是沉疴缠身、本源溃败的残次品！比普通虚弱凡人更甚十倍！
这等资质，别说追求武道巅峰，就是想要活过三十岁，都是奢望！那些狐朋狗友喂下的劣酒毒药和可能的暗算，早己在不知不觉中将这具皮囊彻底掏空，打造成完美的短命鼎炉！
“真是…好算计…” 意念比九幽寒风更冷。这身体的糟糕状况，某种程度上，契合了他此刻从九天跌落深渊的绝境处境，反而激发出更深沉的戾气。“无论何因，此身…己是吾之所有！”
他需要绝对掌控！神帝残魂对力量缺失的焦虑瞬间压过了对躯体污秽的厌恶。他要立即行动！在这肮脏、虚弱、腐朽的泥沼中，寻找任何可能点燃的星火！
就在这时！
窗外，几不可察地，掠过一道几乎融入晨曦微光中的影子！
几乎在那影子出现的瞬间，那属于神帝的、超越凡人的恐怖感知力立刻感应到了！一丝微弱而隐晦、绝非寻常人的步伐挪移的声响，如同细针扎入听觉。脚步声！很轻，落脚点在……正对着他这破屋后窗的位置！像是在观察，确认什么？
是谁？！
他猛地停住一切试图起身的动作，浑身神经瞬间紧绷到极限！刚刚融合掌控的躯体本能地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屏住呼吸！心跳在极度虚弱中拼命加速搏动，声音却不敢漏出胸腔分毫！那双睁开的眸子里，冰冷的锐芒瞬间转化为极致的警惕和……冰冷彻骨的杀机！如同潜伏在泥沼底部，即将择人而噬的受伤毒龙！
窗外的声响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停顿片刻，似乎没有察觉到屋内“死物”活转的气息。紧接着，那脚步声又动了，迅速地、悄无声息地退走，消失在晨曦降临前的最后一丝薄雾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危险！
逍遥神帝残魂——不，此刻开始，他己是这具身体唯一的主人——在绝对的虚弱中，接收到了来自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份“礼物”。没有恐惧，只有冰冷到极致的评估和那几乎刻入灵魂深处的、对危险的预判本能。那脚步声，带着某种训练有素的韵律，绝不像是清晨打扫的下人！
刚才的记忆碎片中，最后关于那几个“兄弟”的模糊片段瞬间涌上心头——那幸灾乐祸的眼神？重重拍在后心，异常冰冷的一击？昨夜的车马颠簸？身体糟糕到离谱的状态？后窗外不期而至的窥探？
所有的线索碎片拼合在一起，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这冰冷决绝的灵魂中炸响！
阴谋！
这具躯体的旧主顾风，不仅是个废物。他更是一只被精心豢养、喂毒、甚至随时可能被收割的鼎炉！昨夜的“醉”归，恐怕就是收割计划的最后一步！自己这道残魂的意外降临，很可能正撞上了这场针对原主生命收割的阴谋现场！
“呵…” 嘴角那抹扭曲的寒意更深了。他缓缓松开了因极致警惕而再次收紧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流下血迹的手指。身体因巨大的应激反应而微微颤抖。
真是…一出绝妙的好戏。
他不再是俯瞰诸天、掌控万界的神帝。他是顾风，大秦神武侯的废柴世子，一个刚刚被“未婚妻”名分的天剑宗天才鄙夷、被姨娘克扣欺压、被“兄弟”下毒暗算、甚至差一点就彻底消失在人间的“将死之人”。
耻辱？身份算什么！他早己被十帝联手打落尘埃！
卑微？这具身躯是唯一的重燃之地！
处境凶险？这熟悉的暗算与背叛的味道……不正与那十大神帝的手段如出一辙么？
冰冷的、绝对理性的意念在识海中运转到了极限。滔天恨意内敛压缩，化作驱动行动的冰冷燃料。神帝的视角在飞快下降，同时也在疯狂地调整、适应着这卑微躯壳带来的束缚。神帝的本源记忆、超凡的眼界和智慧，如同庞大无比的数据库，开始在“生存”和“重归力量”这两个最紧迫需求的驱动下，疯狂筛选着在凡俗界能够动用的一切微薄资源！
《九天星辰诀》！这是他神帝本源印记在最后一刻强行保留下的唯一传承！也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有可能打破这具身体污秽死局、重塑根基的唯一道路！这神功包罗万象，但此刻最基础、最需要的是——引气入体，淬炼凡胎！
但这具身体条件太差了！差到即使以他神帝级的推演力，也感到无比棘手！枯竭的本源、残破的内腑、淤塞的经脉……强行引星力入体，风险巨大，十死无生！他需要一个引子！一个媒介！一点能撬动身体基础生机、辅助星辰之力渗透、甚至帮他隔绝一部分污浊气息的微光！
就在意念疯狂推演可能的极端方案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凉的、几乎被他因巨大痛楚和愤怒而忽略的触感，从左手小指传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
左手……或者说整只手都因为严重的宿醉和不明原因的暗伤而显得苍白、微微浮肿。但在小指根部，套着一枚极不起眼的、布满铜绿的青铜指环。它紧紧贴着皮肤，冰凉、粗糙、暗淡无光。
之前混乱的记忆碎片中隐约有这个物件的影像——似乎是某个被打断腿输光的倒霉赌鬼，身上最后能抵点酒钱的破烂玩意儿。原主醉醺醺地觉得款式老旧有点意思，随手撸了下来。没人觉得它值钱，连收账的都懒得看一眼。它就那么一首套着，成了原主这破败生活的众多垃圾收藏品之一。
然而此刻，当逍遥神帝的残魂意识在极限专注和生存渴求下扫过这铜环时，那超脱凡俗、洞彻万物本源烙印（尽管受损严重）的感应能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绝非凡物的波动！
就像寒冬里冻僵的旅人手指，勉强碰触到铁器时传导的那种冰冷。但这感觉，又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空洞？拒绝？仿佛这冰凉之后，藏着厚重的黑暗。它似乎在隔绝着什么？阻碍着什么？
有门！
强烈的预感如同黑暗荒野中看到的唯一篝火！他尝试调动那稀薄如雾的灵魂之力，小心翼翼地凝聚成丝，极其微弱地探向那枚铜环。
嗡！
一股无形的、沉重粘稠的屏障瞬间反震而来！极其微弱，但带着绝对隔绝的姿态！灵魂之力撞上去，如同泥牛入海，被完全阻挡在外，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反应，也没有丝毫的反馈传递回来！完全被隔绝了！
这绝不是普通的铜戒指！寻常物品根本无法隔绝魂力的探查！
这一发现让冰冷的意志深处瞬间燃起一团微弱的火苗！
机会！这看似破旧的铜环，很可能就是他在这污浊绝境中，抓住的第一根足以撬动命运的撬棍！它隔绝魂力的特性，或许在将来能隔绝外界对自身的探查？更重要的是，它这隔绝一切的“壳”里面，藏着什么？
破解它！尽快！这是当务之急！
然而，身体剧烈的抗议打断了他的专注。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眩晕袭来，夹杂着脏腑刀绞般的抽痛。灵魂之力因为刚才极其微弱的调动和撞击铜环的损耗，再次剧烈波动，似乎消耗不小。
“咳咳……嗬……” 干涩的咳嗽牵动撕裂般的疼痛。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恶臭的冰凉空气，强行压下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冲击。忍耐！无论多么恶心的躯壳、多么屈辱的处境、多么凶险的阴谋……此刻，都必须忍耐！
窗外的窥探者己经退走，但这府邸、这王都、这个世界，早己布满了明枪暗箭。必须隐藏！隐藏自己灵魂深处最大的秘密！隐藏自己此刻唯一能依仗的、尚未成体系的异界知识！
破床上的身影，在尘埃与蛛网之间缓缓平复了呼吸。那双再度睁开的眼眸，曾经的睥睨万界、神威无量的光芒彻底内敛、沉淀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仿佛经历万世沉浮后磨砺出的极致冷静、冰冷和……磐石般的忍耐力。如同暴风雪前死寂的冰原。他将属于“逍遥”的一切痕迹都死死锁在了这目光的最底层。
他抬起另一只手（右手），不再是刚才的警惕绷紧状态，而是极其缓慢、极其吃力地，抚向额头渗出的黏腻冷汗。这个动作虚弱、笨拙，似乎只是个饱受宿醉之苦的废物世子醒转后，在不堪的痛苦中勉强清理自己的污秽。所有的锐气、杀意、超越凡俗的探究之心，都被这个无比凡俗、无比真实的动作完美掩盖。
一丝明悟在冷酷的心湖扩散——在这力量回归之前，他需要一张面具。一张属于“神武侯世子顾风”，那个纵情声色、愚蠢懦弱、任人摆布的面具。
“顾……风……” 一声沙哑到极致、仿佛砂纸摩擦的、属于这具躯壳原生嗓音的音节，艰难地从干裂渗血的唇齿间挤出，带着宿醉后的痛苦呻吟，无比自然。
他的嘴角微微牵动，像是在自我确认这个屈辱的名字。又似乎……带着某种无声的宣告！
——这一世，就叫顾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