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栖没有停顿,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薄如纸片的柔性平板,通过一个OTG接口连接上手机,然后将照片用手机的高清摄像头拍下,导入平板。
“一张老照片,无论保存得多好,都会有自然的噪点、光晕和色阶衰减。”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调出各种复杂的分析图谱,“但是这张……你看这里,”她将图像放大到像素级别,“这个男孩眼角的光影过渡,和他耳廓的像素压缩率,有0.03%的微差。这说明,这张脸,是被合成的。“
她抬头,看向裴言澈,一字一句地说道:
”'魅影'是个图像处理高手。他拿到了你小时候的照片,也知道自己童年的长相,然后,他创造出了一个融合了你们两人特征的、根本不存在的‘李越’。他甚至刻意留下了这个微乎其微的破绽,像个变态的艺术家在自己的赝品上留下签名一样,等着我们发现。“
真相大白。
没有狗血的身世之谜,没有家族的丑闻。
只有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用最尖端的科技,为他们量身定做了一个最恶毒的心理陷阱。他就是要看他们痛苦,看他们内讧,看他们被自己亲手制造的猜疑所吞噬。
“混蛋!”裴言澈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汽车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想通一切后的、冰冷的杀意。他被耍了,而对方的目的,就是要看到他此刻失控的样子。
他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无人的江边。
车一停稳,他便解开安全带,不顾一切地转过身,将洛栖紧紧地、几乎是粗暴地拥入怀中。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呼吸急促而灼热。
这个拥抱,没有,只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全然的依赖。他害怕的不是“魅影”的手段,而是害怕自己刚才真的会因为猜忌而伤害到她,伤害到他们之间脆弱的信任。
洛栖没有挣扎,她伸出手,轻轻地、安抚地拍着他宽阔而紧绷的后背。
“我在这里。”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温柔而坚定,“他想击垮我们,我们就偏要站得更首。从现在起,他抛出的任何线索,我们都要反过来看。”
裴言澈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狂躁己经褪去,只剩下化不开的浓情和歉意。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着她的脸颊。
“栖栖,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即将被拖入深渊的时候,将我拉了回来。
他低下头,不再是试探,也不是宣泄,而是一个充满了珍视与承诺的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
飞机降落在苏黎世克洛滕机场。这座以宁静和秩序闻名的城市,在裴言澈和洛栖眼中,却处处隐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没有入住任何公开的酒店,裴言澈启动了他在欧洲最高等级的安全预案,将两人带到了一处位于苏黎世湖畔的私人疗养中心名下的独立别墅。
这里安保系统由他亲自改造,足以抵御最高级别的物理和网络入侵。
别墅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和远处的雪山,景色如画。但窗内的两人,却无心欣赏。
他们在等一个人。一个只存在于加密线路中的代号——“夜莺”。
“你确定她会来?”裴言澈递给洛栖一杯热水,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长途飞行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会的。”洛栖的指尖轻轻着温热的杯壁,“我们可是付钱了的。”这开玩笑西点口语,缓解了此刻有些许紧张的氛围。
“夜莺?”裴言澈挑了挑眉,“是个女的?”
“是,你还记得很久以前的服务员吗?是她给了我林煜德的犯罪交易还有暗网破译密码。”洛栖的目光有些悠远,“她是个游走在各国灰色地带的神秘人物,手里的资源和情报网超乎想象。我们……合作过几次。”
她没有说的是,她不知道“夜莺”的真名,不知道她的来历,甚至不知道她的目的。每一次合作,都是一场高风险的交易。
洛栖提供她需要的珍稀药物情报或是清除一些数字障碍,而“夜莺”则为她提供庇护或关键信息。她们之间,没有信任,只有一种建立在等价交换和相互忌惮之上的脆弱平衡。
更让洛栖无法言说的是,每次与“夜莺”接触,她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一段被遗忘了很久的旋律,只剩下模糊的余响。这让她更加警惕。
就在这时,门铃被按响了。不多不少,清脆的两下。
这是她们约定的信号。
裴言澈不动声色地站到门后不易被察觉的死角,手己经摸向了腰间的武器。洛栖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通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东方面孔的女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一头利落的短发,脸上戴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防蓝光护目镜,看起来温和、知性,像个来参加学术会议的学者,而非一个周旋于黑暗中的情报贩子。
她就是林初恩,代号“夜莺”。
洛栖打开了门。
林初恩走了进来,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洛栖身上,温和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但稍纵即逝。随即,她看到了角落里的裴言澈,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将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放在了桌上。
“你们要的东西。”她的声音清冷,似乎经过了某种设备的处理,听不出真实的声线。
洛栖走上前,打开手提箱。箱子内衬是柔软的黑色防撞泡沫,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全新的德国护照、几张不记名信用卡,以及一个看起来像普通移动硬盘,实则构造精密的黑色金属盒。
“这个,”洛栖拿起那个金属盒,“能突破那家银行核心服务器的物理隔绝防火墙?”
“不能。”林初恩的回答干脆利落,“但它能在那家银行的安保系统进行数据交换的瞬间,制造一个持续0.08秒的、绝对‘干净’的伪装信号。那0.08秒,才是你真正的机会。能不能抓住,看你自己的本事。”
裴言澈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才是顶级高手的方式,不是靠蛮力,而是创造一个转瞬即逝的完美时机。
洛栖在听到这个方案时,心中那股熟悉的悸动再次涌现。这种极限操作的思路,这种对时间精准到毫秒的苛刻要求,莫名地触动了她记忆深处的某个点。
她抬起头,紧紧盯着林初恩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林初恩握着水杯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洛小姐,”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声音依旧清冷,“你我之间只是交易。我提供情报和工具,你支付报酬。其他的,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
她的话语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洛栖的试探。
“东西我收到了。尾款会在24小时内到账。”洛栖收起东西,恢复了职业的口吻。
“不必了。”林初恩却忽然说道。
“什么意思?”裴言澈上前一步,将洛栖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她。
“这次的费用,免了。”林初恩的目光穿过裴言澈的肩膀,首首地落在洛栖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就当我……为M洲那场爆炸,送一份迟来的慰问。”
她竟然知道“奇美拉计划”和爆炸案的内情!
洛栖心中警铃大作:“你到底是谁?”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林初恩没有回答,只是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洛栖,你要对付的,不仅仅是一个‘魅影’。小心你身边的人,裴先生,令兄当年创造出的那个‘魔鬼’,所沾染的鲜血,可能远比你知道的要多。”
说完,她不再言语,拎起空箱子,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在打开门即将离开的瞬间,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轻声说了一句:“薰衣草的味道,能助眠,但也会让警惕的猫,放松爪子。”
话音落下,她便消失在门外。
别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裴言澈脸色阴沉,林初恩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在挑拨离间,同时警告他不要试图深挖她的底细。
而洛栖,却怔在了原地。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薰衣草的味道”。一股极其遥远、模糊的记忆碎片,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漾开来——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浑身是伤、失去记忆的夜晚,就有人在她的枕边,放了一束安神的薰衣草。
她猛地看向裴言澈,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探究。
这个“夜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