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棠就着天窗漏下的月光搅动糊状物。隔壁牢房的老囚犯正用豁口瓦片刮胡子,刀刃割破脸颊的窸窣声混着蟑螂啃噬稻草的响动,倒比米其林后厨的分子料理机更让人安心。发酵菌丝在霉变馒头表面织出雪色罗网,像极了巴黎丽兹酒店冬季限量款蕾丝桌布。
牢头张九蹲在栅栏外剔牙,油灯把他佝偻的影子烙在砖墙上:"小娘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这劳什子比茅坑还臭三分。"
"老伯可听过淮南王炼丹炸了鼎,反倒炼出豆腐的典故?"她将陶碗推进稻草堆保温,霉斑在指尖搓出青灰痕迹。穿越前总嫌弃父亲用紫砂壶养红茶菌,如今倒要感激那满阳台的瓶瓶罐罐。
梆子声撞碎三更寂静时,张九的鼾声在走廊荡出回响。苏玉棠摸向发烫的陶碗,腐乳菌丝己然结成细腻白霜。暗红血渍在囚衣下摆凝成硬壳,每寸移动都似在砂纸上摩擦,倒让她想起第一次握厨刀切伤虎口的滋味。
酸爽气息漫过牢房栅栏的刹那,张九像被踩了尾巴的狸奴般弹起。火折子照亮他缺了半截的眉毛:"首娘贼!莫不是尸首烂透了?"
"这叫闻着臭吃着香。"她掰开馒头露出蟹肉状丝络,腐乳的咸鲜混着野蜂蜜的甘冽在舌尖炸开。张九的喉结上下滚动,常年握刀的手比脑子更快,抓起碎块就往嘴里塞。
油灯忽然剧烈摇晃。苏玉棠瞥见张九后颈的刺青随吞咽动作起伏——獬豸兽第三只角分明多出个豁口。上周刚在故宫博物院见过同样的纹样,解说员说那是开元年间大理寺暗卫的密印。
"丫头这手艺..."张九突然掐住喉咙栽倒,陶碗在砖地上摔出凄厉惨叫。火光照亮他涨紫的面皮,青筋在额头扭成蚯蚓。
苏玉棠抓起对方腰间皮囊灌了口浊酒,指尖按压舌根的力道险些卸了下颌骨。张九咳出团黑绿黏液,混着未消化的霉斑在砖缝里蠕动。腐乳菌丝竟在胃液里开出艳红毒菇,伞盖纹路拼出突厥文字。
"老伯近日可饮过来历不明的酸浆?"她扯开张九衣襟,心口处蛛网状青斑正朝西肢蔓延。上周料理鼠王剧组来餐厅取景,道具师用的荧光涂料与这痕迹像了八分。
巡夜狱卒的脚步声逼近时,张九突然鲤鱼打挺坐起。染血的槟榔渣啐在苏玉棠裙裾:"小娘皮好毒的心肠!"
镣铐撞击声惊飞檐角栖鸦。绯袍官员的皂靴踏过满地狼藉,漆盘里的鹤顶红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珠光:"圣人口谕,赐苏氏女全尸。"
"且慢!"苏玉棠扯下半幅囚衣裹住张九小腿,"大人不妨看看这毒菇可认得?"菌丝在布料上疯长成赤色图腾,正是突厥王帐的狼头徽记。
鹤顶红瓷瓶停在官员唇边。永隆公主棺椁抬出大明宫那日,圣人枕下也摆着同样的狼头血菇。檐角铁马在夜风里叮咚作响,像极了突厥巫医招魂的铜铃。
苏玉棠蘸着酒液在地上画出蒸馏装置,"烦请取十斤烧刀子,三只铜甑,再逮两只活老鼠。"
张九的冷汗浸透砖地。二十年前护送鸿胪寺少卿出使西域,那位大人便是饮下狼头菇泡的酒七窍流血。少女囚衣上的血渍像极了少卿临终前攥着的和田玉禁步,浸在血泊里叮咚作响。
铜甑架在炭炉上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苏玉棠盯着冷凝管口滴落的液体,恍惚看见料理台前的自己正在萃取香草精。张九的呻吟声将她拽回现实,蒸馏出的乙醇裹挟着石胆矾的苦味,在陶碗里旋出翡翠色涡流。
"老伯可信我?"药液抵在张九唇边,他浑浊的瞳孔映出少女眉心的朱砂痣。永隆公主及笄那年,先帝亲手为她点过同样的妆。
药碗见底时,晨光正巧漫过张九心口的青斑。蛛网状纹路褪成浅褐胎记,倒像孩童用黛石勾的涂鸦。绯袍官员的玉带銙撞在栅栏上叮当作响,漆盘里的鹤顶红不知何时换成了羊脂玉瓶。
"苏娘子若愿献上解毒方..."官员的幞头压得极低,阴影遮住半张脸。
"民女想要个新陶瓮。"她踢开脚边霉变的稻草,"再捎带半斤昆仑紫蒜。"
张九蜷在墙角装睡,耳垂轻微颤动。少女哼着陌生小调切蒜的背影,与他奉命监视的苏府三小姐判若两人。那日苏侍郎被押往刑场时,藏在祠堂梁上的密信匣子也是这般叮咚作响。
暮鼓撞散天边晚霞时,苏玉棠正往陶瓮里码放蒜瓣。张九突然抽搐着吐出口黑血,掌心紧攥的铜钥匙划过她脚踝。
"丑时三刻..."老头嘶哑的嗓音混着血腥气,"去冰窖找第三个腌菜坛。"
打更人的梆子声淹没后续字句。苏玉棠盯着钥匙齿痕,想起父亲收藏的宋代冰裂纹梅瓶。张九的呼吸渐弱,袖口露出的刺青边缘泛起荧蓝——与那夜箭矢上的金线纹样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