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心途初启，困厄渐明
荣誉墙前的紫泥碎屑在晨光里泛着青霜，我蹲下来帮阿呷收拾竹筒残片。
这个总把校服扣到最顶端的姑娘突然往后缩，作业本边角在她掌心折出深痕："黄老师，我不用心理辅导。"
井子果果端着搪瓷缸经过走廊，红丝线在保温杯把手上缠了两圈。
她冲我摇头，用口型提醒："别碰她书包。"
阿呷的书包拉链上拴着半截铜钥匙，那是她每天锁荣誉柜的凭证。
上周她偷偷用紫泥把柜门缝隙全糊死了，导致流动红旗卡在夹层里——这事只有巡夜的我知道。
"昨天你拼试卷到凌晨三点？"我捡起她脚边的错题集，第26页折角处画着歪扭的等高线，"沙马说这道地理题是你教会他的。"
她耳尖瞬间涨红，像被火塘灰烫到的荞麦饼。
这个用三年时间从班级倒数爬到年级前十的姑娘，至今不敢在课堂上举手发言。
上周全县联考，她把数学满分卷塞进讲台抽屉，被我发现时谎称是废纸。
"校长说下个月派优秀学生去西昌交流。"我故意让风把荣誉墙的裂缝吹得呜呜响，"你觉得谁合适？"
她突然抓起那摞撕碎的试卷按在胸口，油纸包裹的全班合影从缝隙滑落。
照片背面蓝黑墨水的"阿呷"两个字比其他名字小一圈，像是有人反复擦拭过。
"我阿爸说女娃读书就像炒荞面。"她终于开口，指甲抠进试卷裂口，"火候过了要糊，火候不到就生。"
操场上传来敲打声，曲比村长正在监督工人加固围墙。
钢筋水泥砌成的菱形格把天空割成碎片，倒映在阿呷瞳孔里像张密密的网。
我知道她家羊圈去年塌了半边，是用她的奖学金砖砌的。
"去年秋天你给沙马补课，用的是不是这种紫泥？"我从教案夹层抽出一块的粘土，上面印着半枚指纹，"当时你把他错题刻在泥板上烤干，说这样记得牢。"
她睫毛猛地一颤。
那个雨季，她家房顶漏雨浸湿了所有练习本，这个倔姑娘愣是用泥板当草稿纸，在火塘边烘出三百多块数学公式。
"上个月你送井老师红丝线编的教鞭..."我话没说完，阿呷突然抢过紫泥按在荣誉墙裂缝上。
阳光斜切进来，照见她手腕上二十一道细疤——那是她每次考试前用篾条勒的计时刻度。
午休铃响时，曲比村长夹着烟杆走进办公室。
他鞋底粘着半片荞麦壳，那是他今早亲自检查学生书包的"战利品"。
"黄老师要带娃娃们跳什么心理操？"烟灰弹在我刚写好的活动方案上，"不如多背两篇文言文实在。"
井子果果突然抱着作业本挤到我们中间，红丝线缠着的保温杯"不小心"撞翻墨水瓶。
蓝黑墨水在方案纸上洇开，恰好圈住"信任背摔"西个字。
她低头收拾时，我瞥见她笔记本里夹着半张《青少年心理干预指南》的剪报。
暮色降临时，阿呷主动留在教室补墙报。
我隔着窗户看见她将新紫泥拍在荣誉墙裂缝处，油纸照片被她妥帖地嵌进泥里。
沙马蹲在墙角烧枯枝，火光映着练习本上歪歪扭扭的笔迹："我要考西昌的云"。
井子果果把保温杯放在我窗台，红丝线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办公楼二层传来缝纫机的哒哒声，李老师正在用铜丝加固他那件永远少颗纽扣的中山装。
曲比村长的烟杆在办公桌上敲出闷响，井子果果忽然抓起保温杯，红丝线在墨渍斑斑的方案纸上拖出蜿蜒水痕。"上月沙马在作文里写'想变成后山的野柿子'，您知道为什么吗？"她声音像晒干的荞麦秆，脆生生的却扎人。
老村长夹烟的手指顿了顿。
去年秋天沙马父母去广东打工，孩子跟着耳背的奶奶住，把柿子核种满了院墙根。
"上届初三有个男娃总撕课本折纸船，后来才发现他妹妹掉河里..."井子果果的保温杯底压住被墨水圈住的"信任背摔"字样，"黄老师上个月带孩子们用紫泥捏焦虑小人，沙马捏了个带翅膀的。"
办公室铁皮柜突然咣当一震，我们同时转头。
阿呷抱着修补好的荣誉墙紫泥板僵在门口，油纸照片边缘还粘着湿泥。
她脖颈后的碎发被汗水粘成小绺，校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什么时候绷开了。
"我阿爸同意补墙。"她把紫泥板往桌上一墩，裂缝处嵌着半片荞麦壳，"但要拿流动红旗抵押。"我知道她家羊圈新砌的砖墙上，用炭笔画着七面流动红旗的轮廓。
曲比村长突然咳嗽起来，烟灰落在阿呷手背上。
小姑娘条件反射地缩手，腕上那些篾条勒出的浅痕在夕阳里泛着淡青。
井子果果把红丝线解下来系在窗框上，风一吹就像跳动的火苗。
"下月县里要来检查卫生。"老村长终于把烟杆别回腰间，鞋底碾着地上的荞麦壳，"黄老师那个心理操...别在操场跳。"
晚自习铃响时，我发现沙马缩在荣誉墙夹角。
他正把练习本撕成指甲盖大的纸片，每片都写着"云"字。"阿呷姐昨天去完心理咨询室，把铅笔盒换了三次位置。"他忽然抬头，火光在瞳孔里忽明忽灭，"他们都笑她得了城市病。"
我摸到裤兜里半块没捏完的紫泥，那是今早阿呷修补墙缝时掉落的。
泥块上还留着她的指甲印，像个月牙形的等高线。
"上周你烧的枯枝..."我蹲下来和他平视，"在泥地上写的是'怕'字吧？"
沙马突然把纸片撒向空中，纷纷扬扬的"云"字里混进半片作业纸残角——那是井子果果上周发的心理问卷。
他逃跑时踢翻了装紫泥的竹筒，湿泥溅在荣誉墙新补的裂缝上，正好盖住阿呷嵌进去的班级合影。
井子果果的红丝线还在窗边飘，办公楼二层的缝纫机声突然停了。
我弯腰捡起沙马遗漏的纸片，背面用铅笔涂鸦着密密麻麻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