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器材室角落清点零件时,窗台上那束野荞麦穗又颤动起来。
曲别小胖掉落的彩色电线缠在我手腕上,和井子果果的红丝线绞成一股。
这己经是第三次在废品站翻到可用材料了——生了锈的轴承能改造成滑轮组,废弃的自行车链条刚好演示齿轮传动。
"黄老师又在捡破烂啊?"李老师夹着教案经过,皮鞋尖踢飞了半截粉笔,"教育局拨的教具清单下周就到,何必搞这些三不像。"他袖口沾着新到的物理实验箱封条胶痕,那批贴着"精密仪器"标签的木头箱子,至今还锁在校长室隔壁的储物间。
我没接话,把晾干的牛奶盒剪开压平。
阿呷昨天用苞谷叶编的立方体给了我灵感,现在讲台底下藏着二十八个糊了旧报纸的几何模型,每个棱角都用浆糊粘着从后山捡的细竹枝。
井子果果的脚步声混着银饰叮当由远及近。
她怀里抱着电工班淘汰的闸刀开关,发梢沾着汽修厂蹭的机油:"王师傅听说要做电路教具,连保险柜里九十年代的电阻都翻出来了。"她手腕上的红丝线随着动作晃悠,在阳光里泛着暖融融的光。
深夜的办公室成了临时工坊。
我正对着烟盒背面的电路图发愁,沙马突然扒着窗台探进脑袋。
这个总在几何课上打瞌睡的男孩,此刻眼睛亮得吓人:"黄老师,我爸说报废的拖拉机任您拆!"他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是满满一盒二极管。
第一次用自制教具上课那天,野荞麦丛在晨风里摇成绿浪。
我把缠着彩色电线的红丝线系在讲台边,井子果果默契地拉上窗帘。
当废旧轴承改装的滑轮组吊起砖头时,后排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不就是村口磨坊的转轮嘛!"沙马突然蹦起来,沾着粉笔灰的手指点向黑板,"上次您说省力杠杆,我家打谷机就是这样的!"他冲上讲台,抓起竹枝扎的立方体比划斜面,粉笔头在水泥地上划出歪扭却清晰的受力分析图。
阿呷悄悄把野荞麦穗插进牛奶盒做的圆锥模型里。
阳光穿过缺角的窗玻璃,在糊着报纸的棱柱上投下细碎光斑,竟比投影仪里的标准图示还要生动三分。
我看得分明,李老师背着手在后门站了整整半节课,他手里攥着的教师会议通知单被捏出深深折痕。
放课后,井子果果帮我收拾教具时突然轻笑:"李老师刚才找我借了电工胶布。"她指尖拂过红丝线上打的结,那截彩色电线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银手镯,"他说要修补实验箱的包装——毕竟从教育局领回来三个月,封条还崭新得像刚贴的。"
暮色漫进教室时,我发现少了个轴承改装的滑轮组。
荣誉墙上的供电所感谢信不知被谁挪了位置,露出后面半张教育局的红头文件。
野荞麦丛沙沙响着,月光给每个叶片都镀上银边,仿佛千万个孩子在暗处举手发言。
教师例会那天下着雨,李老师特意把自制滑轮组摆在会议桌正中。
铁皮饼干盒改装的电路板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那些用苞谷叶固定的二极管像是某种怪异昆虫的复眼。
"教育局三令五申规范教学设备。"李老师用钢笔尖挑起缠绕在滑轮上的红丝线,"黄老师这些......工艺品,连基本的安全认证都没有。"他特意翻开《教具管理细则》的塑封页,油墨印的条例在会议桌传阅时发出窸窣的响动。
我按住口袋里沙马塞给我的二极管,塑料外壳硌得掌心发疼:"上周物理单元测试,荞麦2班平均分提高了11分。"窗外的野荞麦被雨打得东倒西歪,却仍有几株倔强地挺着穗子。
"分数能说明什么?"李老师突然提高音量,袖口蹭到了浆糊未干的几何模型,"这些土法炼钢的把戏,等孩子们到了城里高中......"
木门吱呀一声撞在墙上,阿呷的羊角辫上沾满雨水。
这个素来腼腆的姑娘径首走到会议桌前,哗啦抖开怀里的作业本。
二十八个糊着旧报纸的几何模型在纸页间复活,有学生用蓝墨水标注着"阿妈织布的梭子就是斜面原理",还有人在受力分析图旁画了村口的磨坊。
王局长的烟灰缸突然"当"地轻响。
他捡起从作业本里掉出的野荞麦穗,穗尖上凝着不知哪个孩子粘的碎镜片,折射出七彩光斑在会议纪要上跳跃。"教育局的红头文件,"他着穗杆上的细绒,"也是人写的嘛。"
井子果果的红丝线在这时缠住了我的手腕。
她低头修补着被扯断的电路,银手镯碰在二极管上叮咚作响:"上个月供电所检修,这些'三不像'还帮他们测过变压器呢。"
散会后我在荣誉墙前驻足。
那封感谢信的边角不知被谁折了个小三角,露出供电所公章鲜红的弧线。
野荞麦丛在雨里泛着油绿的光,沙马突然从廊柱后闪出来,往我手心塞了团温热的东西——是个用拖拉机零件改装的简易轴承,齿轮缝里还粘着新鲜的山泥。
深夜巡查时,我发现少了两个牛奶盒做的圆锥模型。
空荡的讲台抽屉里躺着半截电工胶布,胶布内圈工整地卷着张字条,是阿呷的字迹:"黄老师,后山竹林里的紫泥能当绝缘材料吗?"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字条上,野荞麦穗的影子在纸面摇曳,恍若万千问号在暗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