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荣誉墙前数烟蒂时,井子果果的银镯子擦过碎玻璃发出轻响。
她递来半块烤土豆,"李老师昨晚在值班室抄了整宿《教师守则》。"
晨会上我展示周老师寄来的多媒体课件,老教师们盯着投影幕布上跳动的几何动画,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李老师的钢笔尖扎进会议记录本:"城里那套花架子,能教会娃子们给洋芋施肥?"
教师研讨会当天飘着冻雨。
周老师远程连线讲到分组教学时,教物理的曲师傅突然站起来:"我带的毕业班可经不起折腾!"他布满粉笔灰的指甲敲着去年统考成绩单,玻璃板下压着的"先进教师"奖状跟着发抖。
我看到阿呷猫着腰在窗外贴了张手绘海报,炭笔画的野荞麦缠绕着三角板和老算盘。
李老师起身关窗的瞬间,夹在教案本里的烟盒掉出半截红塔山。
"要不让周老师带初三力学,曲师傅讲实操应用题?"我说这话时正弯腰捡烟盒,额头磕在翻倒的保温杯上。
热水在水泥地面漫成奇怪的形状,既像月考曲线图,又像老教师们常走的盘山道。
井子果果突然解开腕间红丝线,一圈圈缠住新旧两本教案。
李老师转钢笔的手顿了顿,我注意到他今天的教案用三种颜色做了批注——最后几页还有未干的墨渍,像是临时添的什么。
散会后经过初三办公室,听见曲师傅哑着嗓子问:"那套变速齿轮教具......周老师真说能借到县中的3D打印机?"玻璃窗上的雾气洇开一小块,露出他捏着老花镜的粗糙指节,正小心地描摹课件上的动态图示。
我蹲在初三办公室窗台下捡粉笔头时,保温杯磕出来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
曲师傅的教鞭突然从推开的窗户缝里伸出来,沾着机油的手指捏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小黄,这个变速齿轮的动画......能不能让周老师再调慢两秒?"
午后的阳光穿过老式木格窗,把多媒体教室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拼图。
周老师远程操控着投影仪,曲师傅的三角板正悬在动态电路图上方三厘米。
当他把三十年前的变压器教具按在投影幕布上时,整个初三(2)班突然爆发出喝彩——铁芯和线圈的阴影恰好与动画里的电磁场完美重合。
"今天的并联电路作业,"曲师傅用沾满粉笔灰的手推了推老花镜,"把家里手电筒拆了画线路图。"他转身时碰翻了周老师寄来的激光笔,红点恰好落在后排阿呷的作业本上。
我看见那姑娘用炭笔在电路图旁边画了朵野荞麦,花蕊里藏着串并联公式。
井子果果把新旧教案摞在荣誉墙下的旧课桌上时,李老师的搪瓷缸子破天荒没冒热气。
他正用红蓝铅笔在周老师设计的几何课件上画圈:"这个圆锥展开图......"银镯子磕在桌角的脆响让他顿了顿,"配上我们当年编的蓑衣编织口诀,或许更首观。"
第一个月考成绩出来的早晨,我蹲在荣誉墙前数烟蒂的习惯还没改掉。
阿呷突然把还沾着露水的野荞麦塞进我教案夹层:"黄老师,小胖他们给物理实验室的旧电机绕了新线圈。"她沾着炭灰的手指在"优秀率提升15%"的红榜上划出一道弧线,"就是最近总要跑镇上打印材料......"
家长找上门那天,广播站正在放彝族年节的祝酒歌。
穿羊皮袄的老汉把磨光的烟杆往办公桌上重重一磕:"娃娃半夜举着手电筒在苞谷地转悠,说是找什么电路材料!"他粗糙的指节戳着周老师设计的实践作业单,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泥土。
我望着窗外正在测量旗杆投影长度的学生,保温杯里新泡的苦荞茶泛起涟漪。
井子果果的红丝线突然从教案堆里垂下来,末端系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小胖的电路图背面歪歪扭扭写着:"阿爸说再搞这些就把手电筒收走"。
暮色漫进办公室时,我翻开压在玻璃板下的家长通讯录。
李老师遗忘在窗台的钢笔突然滚落,在曲师傅手写的蓑衣编织教案上洇开墨点,像极了某个学生作业本上被泪水晕开的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