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的左肋又渗出血来。
他扶着棵老松树喘气,靴底碾碎的枯枝发出细碎声响。
身后马蹄声渐远——方才故意绕了三道山梁,韩飞的人该往西北追去了。
可他摸了摸袖中未送出的信,突然顿住脚。
昭娘的银簪硌着掌心。
他想起她被周伯抱住时,眼里那团要烧穿夜色的火。
这丫头最会认死理,若他真引开追兵,她保不准要折回来找他。
他扯下腰间布条重新勒紧伤口,血立刻洇出更深的红。
转身往南走时,林子里的风裹着松脂味灌进喉咙,腥得他咳嗽。
废弃的小屋藏在两棵合抱的老槐后。
萧承煜猫腰凑近,窗纸漏出豆大的光,映着两个晃动的影子。
他贴在窗根下,听见昭娘压低的声音:"周伯,您先歇会儿,我去外头看看。"
"使不得。"周伯的咳嗽带着颤,"韩飞的人指不定就在附近。"
萧承煜心尖一紧。
他扒开窗缝,见昭娘正把抄经本往怀里塞,周伯靠在土墙上,额角沾着草屑——方才逃跑时撞的。
他屈指敲了敲窗棂。
屋里的动静猛地顿住。昭娘的匕首己经出,刀尖抵着窗纸。
"是我。"他压低声音,喉间血腥味涌上来。
窗纸被挑开条缝,昭娘的眼睛露出来,瞳孔在月光下缩成一点。
她猛地推开窗,伸手拽他:"进来!"
萧承煜翻窗时扯动伤口,闷哼一声。
昭娘的手立刻按在他肩上,带着暖意的指尖碰到血,又触电似的缩回。
"你怎么回来?"她声音发颤。
"韩飞的人追错了方向。"他扯下脸上的泥,左脸的肿消了些,"但这林子就两条道,他们迟早绕回来。"
周伯撑着墙站起来:"那得赶紧走。"
昭娘己经在收包袱。
她把周伯的药瓶塞进布囊,又摸出半块硬饼塞给萧承煜:"吃。"
萧承煜接过饼,咬了一口。
麦麸扎得嗓子疼,却比这十年尝过的所有苦都甜。
外头传来踩断枯枝的响。
三个人同时僵住。
"屋后头有个狗洞。"周伯突然说,"十年前给小少爷藏蛐蛐儿挖的。"他指了指墙角堆的破砖,"昭娘,你先钻。"
"不。"萧承煜把昭娘往身后推,"我挡着,你们走。"
"都闭嘴。"昭娘攥紧他手腕,"要走一起走。"
脚步声近了。是皮靴碾过碎石的响,混着铁器碰撞声——陈武的人。
萧承煜把昭娘和周伯推进砖堆后的空隙。
他摸到腰间的剑,剑身还带着方才沾的血。
门"砰"地被踹开时,他己经闪到梁上。
陈武提着刀进来,刀鞘磕在桌角发出闷响:"搜仔细了,那小娘们儿身上有密信。"
两个士兵掀翻土灶,陶片碎了一地。
另一个去掀床板,昭娘的包袱滚出来,半块硬饼掉在陈武脚边。
"在这儿!"士兵喊。
陈武弯腰捡包袱,抬头的瞬间,萧承煜从梁上跃下。
剑刃擦着陈武耳尖劈进柱子,震得他刀都脱手。
"抓活的!"陈武吼。
萧承煜踢飞一把椅子砸向冲过来的士兵,反手抽出剑。
左肩的伤被扯得裂开,血滴在青石板上,绽开小红花。
他余光瞥见砖堆后的空隙动了动——昭娘和周伯应该钻出去了。
"追!"陈武抹了把脸上的血,提刀砍来。
萧承煜侧身避开,剑尖挑开陈武的刀。
这招是他十岁时,先太子手把手教的"破云式"。
刀光交错间,他听见外头传来昭娘的一声轻呼——是周伯被树根绊倒了?
他虚刺一剑逼退陈武,转身撞开后窗。
冷风灌进来时,他看见昭娘正扶着周伯往林子里跑,抄经本在她怀里颠得一跳一跳。
"往东南!"他吼了一嗓子,转身又迎上陈武的刀。
这一架比他想得短。
陈武的刀砍在他右臂,他反手用剑柄砸中陈武的太阳穴。
士兵们围上来时,他己经翻出后窗,顺着昭娘踩断的草茎追过去。
林子里有松针落在他发间。
他追上昭娘时,她正给周伯揉脚踝——老人的脚腕肿得像发面馍。
"能走吗?"萧承煜蹲下来。
周伯咬着牙点头:"背我。"
昭娘立刻要接:"我——"
"你轻。"萧承煜打断她,把周伯背上肩。
老人的重量压得他伤口抽痛,却比什么都踏实。
他摸出怀里的地图,是用草纸画的,边角还沾着茶渍——这是昨日夜里,他借着月光偷偷画的逃生路线。
"沿这条溪走。"他指了指脚下的山涧,"溪水声能盖过脚步声,韩飞的马进不来。"
昭娘蹲下来掬了把水,泼在脸上。
水珠顺着她下巴滴在抄经本上,晕开个浅淡的印子。
"走。"萧承煜说。
三个人踩着溪石往前挪。
周伯伏在他背上喘气,昭娘扶着他的腰,指尖隔着布衫传来温度。
溪水漫过靴底,凉得刺骨,可他听见昭娘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他后背上。
"承煜。"昭娘突然轻声喊。
"嗯?"
"等出了林子......"她的声音被溪水冲散,"等出了林子,我给你看我爹的血书。"
他没说话,只是把周伯往上托了托。
远处突然传来马嘶。
三个人同时顿住脚。
那声音像是从云里落下来的,混着士兵的呼喝,越来越近。
萧承煜抬头看天,月亮被云遮住了半边,林子里的影影绰绰像要活过来。
昭娘攥紧他的衣袖:"是韩飞的人。"
"跑。"萧承煜说。
他背着周伯往溪上游跑,昭娘跟着他,溪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像是要碾碎这满山的夜。
他听见昭娘急促的呼吸,看见她发间的银簪在月光下闪了一下——那是他昨日在市集买的,说"夜里走黑路,照个亮"。
现在那点光,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往林子更深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