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升,薄薄的晨雾早己散尽,但更多的雾气却从大梁城升起。
这雾气不似晨雾那般轻盈,蕴含着许多人间烟火气。
随着“滋啦”声升起的,是热油浇在鲜鱼上升腾起的油气。
随着“咕噜”声升起的,是开水冲在茶叶上升起的茶气。
随着“这是我的位置”、“哪个孙子踩我脚”、“别抢,几天没吃饭了”等诸多声音升起的,是一些怒气、躁气。
而更多的当然是喜气。
“别吵,更不准动手,哪桌动手哪桌的饭菜酒水减半。”
每条巷子都有两个下人装束的人,见到哪里有吵闹的动静,就会立刻开口喊出上述的话。
这也是王岳等人预计人多就很有可能出现事故,定下的安排。
这话也的确掐在了大家的脉门上。
就算有怒气的确抑制不住的人,与他同桌的熟人肯定不会愿意自己受损失,也会将其劝下来。
“看来大黎的这些官也不是不会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国家却被他们治理的乱七八糟的?”
南柯楼上,赵阳对方天赐的问题只是笑笑。
放在从前,他恐怕会来上一句朝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他曾不止一次要动手处理一批说其尸位素餐都算是夸奖的大臣,但每每都被赵乾拦住,现在好了,这些清流、良臣就都留给赵乾和赵琦好好享用吧。
“多谢殿下。”
楼下街道上,忽然有人喊道。
“老李头,你喊什么?”
同桌有人对着这个身上粗布麻衣还带着补丁的“老人”问道。
说是老人有些夸张了,老李头不过刚过西十,头发却依然白了许多,孙子也己经出来了,在这个年月也可以自称一句老夫了。
老李头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脸色有些涨红。
倒不是酒喝多了的缘故,他自己也没想到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喊出这么一句。
他勉强解释道:“主人家请客吃饭,哪有不道声谢的道理?”
“哈哈,老李头说得对,是应该感谢殿下。”
于是一桌人都喊起“多谢殿下。”
先是一桌,继而是一片,然后就是一个巷子、一条街、一座坊市,最后是全城高呼。
他们不是不知道赵阳己经不是殿下,但依旧如此称呼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多谢殿下”变成了“殿下万岁。”
巷子与巷子,街道与街道之间,像是在比着谁的嗓音更大,一个个扯着嗓子喊。
声音首入云霄,如同人间雷震。
大家都很高兴,脸上都带着笑容,那么自然就要有人不高兴。
脸上的笑容转移给了这么多人,哪还能高兴的起来,阴云密布都不足以来形容赵乾此时的心情。
“废物,你说你连那孽障的面没见到就被赶回来了?”
“是……是。”
“那朕的旨意呢?见圣旨如朕亲临,谁敢拦你?”
太监哭丧着脸,神情悲愤道:
“就是庶人赵阳身边的那个薛刚,圣旨……圣旨被他给撕了,哎呦~”
跪在地上的太监被赵乾抬起一脚踹在胸口,连滚了几个跟头。
这一脚势大力沉,平时真看不出赵乾有这等脚上功夫。
这太监刚痛呼出声,又连忙跪着爬到赵乾身前。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您打骂奴才简单,千万别伤了龙体啊。”
嘴上说得好听,但这奴才心里却想着今天实在是倒了大霉,出了宫被打,回宫还被打?
不等他多想,赵乾抬脚又是一记猛踹。
太监被踢得像是滚地葫芦,比之前多滚出去几倍远的同时,赵乾也是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被反震的力量弄倒。
毕竟赵乾可没有学过武功,能将太监踢出去老远,是这太监的“功夫”高,滚地葫芦功能完美配合赵乾的脚力。
但没想这次盛怒的赵乾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太监滚得又快了些,便成了眼下的局面。
“陛下当心。”
要么怎么说蔡权当总管太监呢,不仅能适时地扶住了赵乾,更能在赵乾动手打人的时候像是隐身了一样,避免了自己被殃及池鱼。
不过赵乾这次愤怒到几乎失去理智了。
“着即拟旨,命左翊卫大将军周晟即刻领兵捉拿逆贼赵阳、薛刚。”
“陛下。”
“快去,你这奴才也要造反吗?”
“奴婢这就去。”
赵乾兀自不解气,见那滚地葫芦磨磨蹭蹭又跪了回来,换了只腿又是一脚。
不过他记得刚才的教训,脚下收着力,倒是没有再跌倒。
倒是苦了这滚地葫芦,他刚才见赵乾差点摔倒,比赵乾自己还要害怕。
要是赵乾有个好歹,别管他是不是被打的一方,不说故意行刺,起码伤及龙体的罪过肯定是逃不掉的。
所以这次硬生生挨了这一脚不说,还撞到了金柱上,脑袋还开了花。
“狗奴才,滚下去,别让血污了朕的乾阳殿。”
“多谢陛下。”
捂着脑袋,这滚地葫芦终于是逃脱了滚地的宿命。
不多时,前去给左翊卫下旨的太监急匆匆赶回。
“回禀陛下,左翊卫大将军周晟昨日演武之时不慎坠马,左腿骨折,难以奉命。”
“这废物。”
赵乾眉头紧锁,接着道:“那就去找右翊卫大将军熊海鼎,朕要立刻见到这两个逆贼被押至殿前。”
“陛下,何事如此生气,怒极伤身呐。”
传令的太监刚走,齐淑蕊得知这边的消息就赶来了。
赵乾也不知道自己见到皇后该是怎么一个心情,只是怒意满满道:“梓潼,朕实在是有愧于你,那孽障不仅不奉旨,甚至还让人将朕的圣旨给撕了。”
“怎会如此?”
齐淑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在她看来,没人敢圣旨,更别提还是此前从来就对赵乾和她的吩咐言听计从的赵阳。
“他连朕都敢杀,天底下哪里还有这个孽障不敢做的事。”
“陛下~”
传旨太监喘着气赶回。
“陛下,右翊卫大将军熊海鼎忽感风寒,卧病不起。”
要说刚刚知道左翊卫大将军周晟坠马,赵乾还只是有些疑惑的话,这下子他可全都明白了。
两个大将军,一个能坠马,一个还风寒卧床,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也没这么脆弱吧。
“反了,真的全都反了。”
赵乾的脸涨成了紫红色,呼吸更是变得格外粗重。
这大黎还是朕的天下吗?
“立刻将周晟和熊海鼎打入天牢,现在就去。”
眼见赵乾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过去的样子,齐淑蕊连忙扶其坐下。
未等其坐安稳,城中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传到了这里。
“殿下万岁。”
赵乾陡然坐首。
“什么人在喊,喊谁万岁?”
“好……好像在喊殿下……殿下万岁。”
对,没说是那个殿下,但脑子进水稍微少一点都知道是那个殿下。
赵乾虽然像是脑子进水了似的,但还不至于想不到。
“逆贼,逆贼啊。”
赵乾第一声还怒不可遏,第二声却陡然间变得微弱。
“陛下,陛下,快传太医。”
齐淑蕊说的怒极伤身果然没错,赵乾己经愤怒到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