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的手在我掌心里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她发梢还沾着伪装用的草屑,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是种大战前特有的、近乎亢奋的光。
“松本的研究笔记里提到‘方言干扰层’,”我拽着她往通讯班窑洞跑,靴底碾碎了半块硬糖,“他破解了咱们的偏旁组合,但没料到还有第二层密码——晋察冀各区县的方言变音。”
她突然刹住脚,指尖戳中我肩胛骨:“你是说……用方言的声调当密钥?比如‘山’字在阜平话里是西声,到了平山就变二声?”
“不止声调。”我推开窑洞口的草帘,虎娃正蹲在墙角用弹壳摆算术题,“还有俚语、歇后语,甚至……”我从墙上摘下快板,“比如这套‘密码快板’——‘正月里来是新春,鬼子进村抢粮囤’,每个数字对应不同的兵器部件。”
通讯班的战士们抬起头,手里的快板儿还沾着昨晚写词的墨汁。林涵抓起一块竹板敲了敲,节奏突然变成摩斯码的点划——这是她昨晚教大家的“暗语节奏”。
“赵刚说鬼子后天发动围剿,”我从炕席下摸出新画的密码表,纸页上用红笔圈着“歇后语加密法”,“咱们今晚先发假情报,就用阜平方言念,内容是‘独立团在东山挖红薯’。”
虎娃突然举手:“李哥,红薯不是秋天挖吗?”
“所以松本会以为咱们在传递‘囤积过冬物资’的情报,”我冲他眨眨眼,“但实际上‘红薯’是‘火炮’的代称,‘东山’指的是鬼子的军火库坐标。”
林涵的竹板突然停在半空:“你想让鬼子以为我们要转移物资,实则调虎离山?”
“不止。”我展开缴获的日军地图,用红笔在“无关紧要”的山沟里画圈,“真正的主力会在他们围剿‘红薯’时,突袭太原的密码中心——那里藏着恩尼格玛机的仿造图纸。”
窑洞外突然传来梆子声,这次是急促的五短——有紧急情报。林涵掀开草帘接过纸条,我看见她瞳孔在月光下骤然缩成针尖:“松本派了特工混进咱们的译电员队伍。”
“意料之中。”我摸出怀表看时间,表盖内侧刻着“1937.7.7”——这是从鬼子军官尸体上摘的,时刻提醒我战争开始的日子,“所以今晚的行动,只有你、我、赵刚和虎娃知道。”
虎娃挺了挺小胸脯,快板儿在手里敲出脆响:“我能守口如瓶,就像上次没告诉林姐你藏了巧克力!”
林寒转身时,我看见她嘴角扬起的笑。她从腰间拔出两柄枪,分别塞进我和虎娃手里:“李墨负责发假电报,虎娃跟我去电台机房当‘口技干扰员’——鬼子要是敢监听,就让他们听听什么叫‘百鸟朝凤’。”
午夜的电台室里,煤油灯把我的影子投在发报机上,像只振翅的鸟。林寒坐在我右侧,虎娃蹲在窗台边,怀里抱着装满鸟哨的铁皮盒。
“开始吧。”她点点头,指尖在桌沿敲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节奏——这是我们的“启动密钥”。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电键。耳机里立刻传来电流杂音,却被虎娃突然吹响的布谷鸟哨盖过。林寒跟着用竹板敲出梆子声,两种声音交织成诡异的“白噪音”。
电报内容通过阜平方言的变音加密,每个字都带着三个颤音和一个俚语后缀。我仿佛看见松本正夫在千里之外的司令部里皱眉,他的恩尼格玛机正在徒劳地转动,试图解析这充满乡土气息的“密码风暴”。
发报完毕时,虎娃己经吹完了十二种鸟哨,小脸憋得通红。林寒递给他一块硬糖,指尖蹭过他汗湿的额头:“做得好,等打完这仗,姐带你去城里听真正的百鸟朝凤。”
窑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刚掀帘而入,手里攥着最新的侦察报告:“鬼子的先头部队动了,朝着‘东山红薯地’去了。”他看向我,目光在发报机上停留,“老李,你确定这招能行?”
“不确定。”我摘下耳机,电线在指间缠成复杂的结,“但松本以为我们会怕他,而我们要让他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老乡都是密码机,每一声鸟叫都是加密信号。他破解得了字母,却解不开民心。”
林寒忽然站起身,把竹板别在腰带上:“我去检查地道里的备用电台,顺便教虎娃吹猫头鹰叫——那声音能盖住摩斯码的点划声。”
她经过我身边时,忽然压低声音:“李墨,等这次行动结束……”
“等结束了,”我打断她,却在她转身时轻轻拽住她一缕发丝,“我带你去老槐树那儿,把藏了三个月的红糖拿出来,煮一大锅小米粥,让虎娃把全村的孩子都叫来。”
她的耳朵尖突然红了,在煤油灯下像片飘落的枫叶。虎娃举着鸟哨蹦起来:“还要加核桃碎!林姐上次说核桃补脑,能让密码变得更难!”
赵刚大笑,拍着虎娃的肩膀走出窑洞。夜风卷着星光涌进来,我看见林涵的影子投在墙上,与我的影子重叠成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两株并肩生长的树,根系在地下盘根错节,枝叶在风中相互致意。
发报机的余温还在掌心,我摸出《兵器制造手册》,在最新一页写下:建议开发便携式声波干扰器,材料:鸽哨、铜铃铛、儿童拨浪鼓。笔尖顿了顿,又添上:林涵的竹板节奏可申请专利,命名为‘太行狂想曲’。
远处传来鬼子车队的轰鸣,却被虎娃新学的猫头鹰叫盖过。我望着林涵在地道口消失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与松本正夫的密码战,早己不是单纯的智力对决——它是一首由人民谱写的狂想曲,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土地的芬芳,每一段旋律都藏着不屈的灵魂。
而松本永远不会明白,当他在司令部对着冰冷的机器皱眉时,我们正在太行的星空下,用最鲜活的方式,书写着他永远无法破译的、属于这片土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