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墨般浓稠,我捏着最后一根火柴,指甲缝还沾着白天埋雷时的硝粉。林寒递来的辣椒面在烟雾弹里滋滋作响,呛得人睁不开眼,却比鬼子的毒气弹更让我心安——这是我们亲手炮制的「武器」。
“各组注意,听梆子声行动!”我扯着嗓子喊,喉咙被硝烟熏得发哑。虎娃抱着装满辣椒面的陶罐蹲在我脚边,忽然拽了拽我袖口:“李哥,林姐说你昨儿偷藏了块红糖?”
“少废话。”我敲了下他钢盔,余光瞥见林寒猫着腰在村西头布置最后一枚压发雷。她换了身缴获的日军作战服,腰带里别着两柄缴获的南部十西式手枪,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梆子声骤响——三长一短,是赵刚派来的通讯员到了。我划亮火柴,火苗舔舐烟雾弹的瞬间,林寒突然冲我比了个手势:右手握拳举过头顶,这是她自创的“安全”信号。
浓烟腾起的刹那,鬼子的探照灯扫过村口老槐树。我看见林寒在烟雾里转身,发丝被火光映成金红色,腰间的手榴弹串随着跑动撞出轻响,像一串未拆封的鞭炮。
“炸!”
虎娃扯开嗓门吼,第二组的老猎户们同时拉响地雷。连环爆炸掀起的气浪卷着碎石砸来,我护着虎娃滚进壕沟,听见林寒在对讲机里喊:“山田的指挥车在中路!”
对讲机?对,这是三天前从伪军尸体上拆的零件,我连夜改装的简易通讯器。此刻电流声混着她的喘息传来,竟比任何乐器都动听。
“收到!”我抹了把脸上的土,“第三组跟我上,抄后路!”
月光被云层咬碎时,我们摸到了鬼子指挥所。林寒不知何时绕到了东侧,正用匕首割开铁丝网。她冲我晃了晃手里的定时炸弹——那是用缴获的日军97式改的,表盘上的夜光涂料在她掌心跳动。
“还有三分钟。”她把炸弹塞进我怀里,指尖划过我手腕的旧疤,“上次你救我,这次算扯平。”
“谁要跟你扯平?”我抓住她手腕,触感比上次包扎时更凉,“一起走!”
她突然笑了,笑容在硝烟里格外明亮:“李墨,你见过凌晨西点的兵工厂吗?”远处传来鬼子的皮靴声,她挣开我手,指向西侧山梁,“赵刚的援兵在那儿,带虎娃他们走。”
定时炸弹的滴答声突然清晰如心跳。我攥着炸弹狂奔时,听见身后传来林寒的喊声,混着子弹擦过的尖啸:“记得帮我给老槐树浇水!”
爆炸的气浪把我掀翻在麦田里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虎娃哭着扑过来,手里攥着林寒的头巾——染了血的粗布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硝”字。
赵刚的骑兵队赶到时,我正坐在烧焦的指挥车前撬机枪。他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一块日军罐头盒,“听说你要化学专家?”
我抬头看他,晨光里他肩章上的红星刺得人眼酸。远处担架队抬过伤员,其中一个忽然挣扎着喊:“林主任还在里面!”
手里的扳手“当啷”落地。我盯着赵刚,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她……”
“别急。”他从马鞍袋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巧克力,“她送情报时说,你欠她顿放红糖的小米粥。”
巧克力在掌心化成温热的酱,我想起林寒藏在老槐树洞里的铁皮盒——她说里面装着“宝贝”,现在大概己经和着硝烟散在风里了。
“老赵,”我捏碎巧克力抹在机枪零件上,“我需要个实验室,哪怕是地窖也行。”
他蹲下来帮我擦枪管,指尖蹭过我掌心的茧:“独立团给你腾了三间窑洞,还有两个从北平来的学生,一个学化学,一个学机械。”他忽然笑了,“林寒说,你要是敢苛待人才,她就从阎王殿爬回来拆你机床。”
我望着硝烟未散的村子,老槐树的残枝上挂着半片日军军旗。虎娃抱着林寒的头巾蹲在旁边,正用树枝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步枪。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三长两短——这次是真的。
“告诉那俩学生,”我把机枪零件塞进木箱,血腥味混着巧克力甜腻在舌尖,“明天开始教他们煮尿提硝。对了,再找些搪瓷盆,要带盖的。”
赵刚挑起眉毛:“煮尿?”
“对,”我拍了拍木箱,里面的零件还带着余温,“这是土法提纯硝酸钾的关键步骤。等林寒回来——”我顿了顿,看阳光爬上虎娃的侧脸,“等她回来,得让她负责质量检测。”
骑兵队返程时,我抱着木箱走在最后。晚风卷起林寒的头巾,掠过我鼻尖时,仿佛还带着烘干房里的石灰味。远处的窑洞透出微光,那是新来的学生在调试显微镜——用缴获的望远镜镜片改的。
怀里的对讲机突然发出电流声,接着传来模糊的女声:“李墨…老槐树…三杈…”
我猛地转身,望向硝烟散尽的村子。月光下,老槐树的残枝上,有个身影正朝我挥手,腰间的手榴弹串在风中轻晃,像一串终于拆封的、属于胜利者的鞭炮。
虎娃突然指着那边喊:“林姐!”
我攥紧木箱的手忽然发抖,巧克力在掌心融成更深的红。赵刚在前面轻笑,马蹄声踏碎一地星光:“我说过,她是专家。”
夜风带来隐约的槐花香,混着远处兵工厂里传来的敲打声。我朝着那抹身影走去,木箱里的零件相互碰撞,奏出比任何乐章都动人的旋律——那是我们在焦土上写下的,关于重生与希望的,永不哑火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