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铁钳夹着烧红的枪管悬在盐水上方,油星子溅进炭盆腾起青烟。他喉结滚动着,胡茬上还沾着昨夜调试时的铁屑:“李科长,真要换盐水?光绪年间俺爷打马刀,用的都是胡麻油……”
“必须试。”我按住他发抖的手腕,袖管扫过风箱把手,“上个月伏击战,你瞅见没?鬼子机枪手换弹夹的空当,咱土枪卡壳三回——再不用新工艺,弟兄们得拿脑袋填战壕!”
铁锅咕嘟冒泡时,林寒抱着测温用的土陶碗冲进来,裤脚沾着野棘果:“后山发现鬼子侦察机!”话音未落,老张手一哆嗦,枪管“扑通”掉进盐水,腾起的白雾裹着咸腥气扑脸。
“温度高了!”我捞起枪管,内壁己现蛛网状裂纹。老张捶着大腿首叹气,铁砧上还摆着七根报废的枪管,像七具冷透的尸体。
“用松明子控火。”林寒突然把碗扣在炉口,“去年在燕京大学做化学实验,我见过德国人用盐浴炉……”她指尖划过液面,“把盐水降到六十度,分三次淬火!”
子夜时分,第七根枪管在盐水中发出“滋滋”轻响,如蛇吐信。老张举着煤油灯凑近,火光照见枪管表面凝结的盐晶,像覆了层 frost(霜)。他用扳手轻敲,声音清越如钟——成了!
“赶紧量产!”我抓起报告往总部信封里塞,“赵刚政委说,独立团急缺攻坚武器……”
“来不及了!”老张突然撞开木门,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虎娃。少年后颈的刀伤还在渗血,手里攥着半块带樱花纹的袖扣——那是鬼子特战队的标记。
“栓子……被绑在村口老槐树上……”虎娃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我刚淬火的枪管上,“他喊着‘铁匠铺在鹰嘴崖’……”
林寒的匕首“噌”地出鞘,刀刃映出她煞白的脸:“是松本的‘影子部队’,他们上周就盯着运铁砂的牛车!”
山谷深处传来狼嚎般的引擎声。老张掀开灶台暗格,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新枪:“二十支淬火枪管,全在这儿!”他往腰带上挂了六枚手榴弹,铁砧上还摆着未冷却的刺刀胚子。
“带虎娃先走!”我把最新改良的穿甲弹塞进林寒背包,“去鹰嘴崖布诡雷,我带老张断后!”
“断个屁!”老张抄起烧红的铁钳,“当年义和团刀枪不入是瞎话,可俺这铁钳能烫烂鬼子鼻子!”他瘸着腿往村口跑,后腰别着的不是枪,是把十二磅的大锤。
月光把老槐树照成惨白。栓子被倒吊着,胸前血字“泄密者”还在往下滴。松明子堆里站着个戴白手套的鬼子,军刀上的樱花纹与我缴获的指挥刀一模一样——是松本的副官!
“李科长,久仰。”他用中文开口,靴跟碾过满地盐晶,“皇军知道你们在研究‘土坦克克星’,不如……”
老张的铁钳突然掷出,擦着鬼子耳际钉进树干,惊得他后退半步。我趁机扣动扳机,淬火枪管发出锐利的爆响,穿甲弹穿透鬼子肩章的瞬间,听见林寒在山上喊:“炸了!”
鹰嘴崖方向腾起火光,那是我们埋在旧矿洞的黑火药。老张趁机扑向栓子,用锤子砸断绳索的刹那,我看见鬼子侦察机的黑影掠过月亮——坏了,他们在给炮兵校射!
“往铁匠铺撤!”我拽着老张往反方向跑,身后传来炮弹尖啸。第一发落在村口,炸飞了半棵槐树;第二发擦着烟囱掠过,滚烫的弹片削掉老张半只袖口。
林寒突然从麦田里窜出,往我怀里塞了包东西:“虎娃把乡亲们带到密道了!这是你要的冲压机图纸……”她的辫子上沾着硫磺粉,身后三百米就是鬼子先头部队的车灯。
老张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把我推进地窖:“你们走!俺把新枪模子毁了!”他摸出火折子,照亮墙上挂着的淬火流程图,“不能让鬼子拿走咱的手艺!”
“老张!”我抓住他手腕,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几十年握铁锤磨出的硬茧。
“别废话!”他推开我,铁砧上的淬火盐水被气浪震得泼出来,“记住!下次用…用橄榄油淬火……”
炮弹在头顶炸开的瞬间,林寒拽着我滚进密道。黑暗中,我听见铁匠铺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混着老张断断续续的打铁声——他在销毁模具。
爬出密道时,天己破晓。林寒的脸被硝烟熏成黑色,却指着东方发亮的云层:“看!启明星!”
我攥紧怀里的冲压机图纸,指尖触到袋底的盐晶——那是昨夜淬火时留下的。远处,鬼子的工兵正在翻找铁匠铺废墟,却不知真正的宝贝,己随着我们消失在晨雾里。
老张说得对,有些东西,是炸不烂的。就像这淬火的钢,越捶打,越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