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宴的喧嚣仿若一场大梦,散去之后,次日无需早朝,应景澜难得地睡了个安稳好觉,待他悠悠转醒,只见寝宫中已被晨光照亮,姜知渺早已起身,正指挥着宫女们在桌上摆置早膳。
精致的菜肴散发着的香气,袅袅升腾的热气为这秋日的清晨增添了几分暖意。应景澜起身,姜知渺赶忙迎上前去,伺候他更衣洗漱后,两人一同在桌前落座。
用餐之际,应景澜似是不经意地提及:“渺渺,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当初你为何会推荐向凌岳去赈灾?”姜知渺搁下手中的玉筷,微微欠身,缓声道:“是这样的,阿澜,我此前听闻向御女的遭遇。她幼时痛失考妣,被叔父养育长大,却被叔父向凌岳强迫入宫争宠,只盼能借她之力谋得权势。由此我推想,向凌岳既存了这份野心,必定不会放过任何向上攀爬的机会,此次寒潮赈灾,他定会拼尽全力处理妥当,只为在皇上面前邀功请赏。”
应景澜微微点头,目光却变得深沉起来:“渺渺心思缜密,分析得确有几分道理。只是,向凌岳此次虽治理好了寒潮,却并未如你所想那般前来邀功。”姜知渺心中一怔,面露疑惑:“这是为何?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应景澜放下筷子,缓缓道:“我已查明,向凌岳之所以不敢邀功,是因为他暗中贪污了赈灾银。我此前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去彻查他的贪污之事,他这般行径,倒是自已露出了马脚。”
姜知渺眉头轻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愤怒:“皇上圣明,这等贪官污吏,实在是罪大恶极。救灾银款乃是关乎百姓生死存亡的救命钱,他竟敢中饱私囊,实在该当严惩,以儆效尤。”
应景澜神色凝重:“我亦深知此事不容小觑。只是向凌岳在朝中经营多年,虽然官职不大,但党羽众多,若要彻底清查,还需从长计议,以免打草惊蛇,引发朝堂动荡。”
姜知渺沉思片刻,轻声道:“的确,此事急不得。向凌岳此番赈灾,虽说贪污银款,可在百姓眼中,他到底是缓解了寒潮之危,功过相抵之下,不妨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妨先升他官职,给他些甜头,人大多在得意之时易忘形,待他张狂起来,露出更多马脚,再去查办,那时证据确凿,也可堵悠悠众口,让朝中大臣无话可说。”
应景澜听了姜知渺的话,微微点头,脸上的阴霾散去些许:“渺渺所言甚是,朕也正有此意。只是要朕装作不知,仍对他委以重任,心中难免有些不忿。”
姜知渺盈盈一笑,为应景澜斟上一盏香茗:“皇上心怀天下,这一时的隐忍是为了日后的大局。臣妾深知皇上的不易。”说着,她话锋一转,“说起这向凌岳,倒让我想起那向南枝。向御女在入宫之前,原有一位青梅竹马。两人情深意笃,若非向凌岳强行拆散,如今怕也是佳偶天成。”
应景澜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抬眸看向姜知渺:“哦?竟有此事?”
姜知渺微微垂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确有此事。向南枝被强逼入宫,心中悲苦,时常暗自垂泪。我想,她那青梅竹马若知晓她在宫中的遭遇,定会奋力立功,只求能有朝一日将她救出苦海。阿澜,若他当真立功归来,你看是否能应允让向南枝出宫,成全这一对有情人?”
应景澜放下茶盏,沉思片刻后道:“渺渺既有此心,且这向南枝本也是无辜之人,被迫卷入宫廷纷争。若那男子真能建立功勋,我自会考虑成全他们,也算是我为这宫中的遗憾做些弥补。”
姜知渺面露喜色,起身行礼:“皇上圣明,臣妾代向南枝谢过皇上隆恩。如此一来,不仅能让向南枝重获自由,也可让天下人知晓皇上的仁慈之心。”
应景澜伸手扶起姜知渺,将她揽入怀中:“渺渺心怀善念,处处为他人着想,实乃朕之贤内助。有你在我身边,我深感欣慰。”此时的昭和殿内,夫妻二人相视而笑,似已将朝堂与后宫的诸多烦忧暂时抛却,只余下这片刻的温馨与安宁。
姜知渺踏入太医院那弥漫着药香的廊道。她的心中满是对江知允的牵挂,希望她早日好起来。
走进病房,只见江知允虚弱地躺在病榻之上,脸色虽仍有些苍白,却已褪去了那烧得通红的病态。江知允瞧见姜知渺进来,眼眸中瞬间蓄满了泪花,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然而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姜知渺见状,以为她是因感激自已的救助而激动难语,便轻轻走上前去,伸出手温柔地拍了拍江知允的手背,轻声说道:“莫要激动,你且好好休息,不必多言。你能退烧醒过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太医同她说过,江知允这次高烧烧了太久,会留下后遗症,但她没有告诉江知允让她心忧。她的声音轻柔,如同春日的微风,拂过江知允的心田。
就在这时,宫女匆匆前来禀报,说答应崔婧如前来求见。姜知渺微微皱眉,心中虽有些许疑惑,却也不便在此久留。她转身看向江知允,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定要安心养病,害你落水的人本宫已经惩罚她了,你不必担忧。本宫会着人好好照料你。待身体康复,再回太乐坊不迟。”说罢,姜知渺便提起裙摆,款步走出了病房。
江知允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姜知渺离去的背影,那眼神中饱含着的情愫极为复杂,似是依赖,又似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情感,仿佛姜知渺的出现,在她黑暗的世界里点亮了一盏明灯,而此刻这盏灯正渐渐远去,只留下她在病榻上满心的不舍与怅惘。周围的太医和宫女们看着江知允的眼神,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唯有江知允自已沉浸在那难以言说的情绪之中,久久不能释怀。
姜知渺回到昭和殿,崔婧如早已在殿内等候,见她归来,赶忙屈膝行礼,娇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姜知渺轻轻抬手:“崔答应不必多礼,起身吧。”说罢,她转头吩咐宫女:“去,将本宫新得的雨前龙井沏上,再拿些御膳房新做的点心来招待崔答应。”
待宫女退下,姜知渺才看向崔婧如,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与关切:“崔答应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要与本宫说?”崔婧如微微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脸上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晕,带着几分难为情说道:“娘娘,臣妾自知入宫以来位分低微,家世也不够显赫,家父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在这宫中,臣妾实在是举步维艰,不受人待见。”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一丝委屈的泪花:“如今臣妾与姜美人同住一宫,可那宫中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将心思放在了姜美人身上。就说这几日天气转凉,臣妾的宫殿里竟连炭火都不曾送来,而姜美人那边,送来的皆是上等的好炭。如今天气愈发寒冷,臣妾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斗胆来求助皇后娘娘,望娘娘恕罪。”
姜知渺听闻此事,原本柔和的面容瞬间严肃起来,秀眉微微蹙起,眼神中透着一股威严:“竟有这等事?这宫中的份例都是按例发放,岂容他们如此肆意偏袒。”说罢,她转头对身旁的竹沁说道:“去,速速将锦绣宫的掌事嬷嬷给本宫叫来,本宫倒要好好问问,这是何道理。”竹沁领命而去,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崔婧如站在一旁,心中忐忑不安,她偷偷抬眼看向姜知渺,只见皇后娘娘端坐在上位,身姿挺拔,仪态万千,虽未言语,但那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姜知渺则陷入沉思,她深知这后宫之中,此类因位分家世不同而产生的差别待遇之事屡见不鲜,但若是不加以管束,长此以往,必定会引发更多的矛盾与纷争,破坏后宫的和谐安宁。而这锦绣宫的掌事嬷嬷,到底是因何缘由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克扣崔婧如的份例,她心中也有了几分猜疑,只等那掌事嬷嬷前来,便可一探究竟。
掌事嬷嬷容桂一路匆匆赶来,心内犹如敲响了紧锣密鼓,七上八下不得安宁。踏入昭和殿,见崔婧如垂首坐在一侧,皇后娘娘神色冷峻地端坐于上,她心中便已猜到了大概,暗自腹诽崔婧如这小妮子竟是个多事的主,可面上仍强装镇定。
容桂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知娘娘唤老奴前来所为何事?”姜知渺轻轻放下手中茶盏,发出细微的磕碰声,抬眸直视容桂,缓声道:“容嬷嬷,本宫听闻锦绣宫近日有些许状况,你在宫中多年,诸事皆经你手,想必是清楚的。”
容桂心中一紧,却仍佯装不知:“娘娘,老奴愚钝,不知娘娘所言何事?锦绣宫一切皆按宫规行事,老奴不敢有丝毫懈怠。”姜知渺微微冷笑,目光如炬:“哦?是吗?可崔答应却向本宫诉说,这天气渐冷,她那宫中连炭火都不曾见到,而与她同住一宫的姜美人,炭火却充足且皆是上等好炭。这按宫规行事,难道便是如此差别对待?”
容桂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强作镇定道:“娘娘,许是底下的小太监宫女办事不力,误了崔答应的炭火,老奴这便回去好好查问。”姜知渺凤眉一挑:“嬷嬷这是要推诿责任?本宫可听说,这炭火分配皆由嬷嬷一手把控,小太监宫女岂敢擅自做主?”
容桂见难以蒙混过关,扑通一声跪下:“娘娘恕罪,老奴实是有苦难言。这宫中用度有限,姜美人位分高,家中地位显赫,老奴想着先紧着她,以免姜美人受了委屈向侯爷告状,老奴这才……才对崔答应的炭火有所延误,绝不是故意克扣啊,娘娘明鉴。”
姜知渺脸色一沉:“容桂,你在这宫中多年,本宫念你做事还算稳妥,不曾想竟如此糊涂。宫规森严,岂容你这般拜高踩低?无论是哪位主子,都应按例供给,你这般行径,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后宫众人寒心?”
容桂连连磕头,泣不成声:“娘娘,老奴知错了,老奴这就回去将崔答应的炭火补齐,以后定当一视同仁,绝不再犯。”姜知渺看着跪在地上的容桂,心中思索着这后宫中类似之事怕不在少数,今日若不重罚,难以立威。“容桂,你犯下如此过错,本宫断不能轻饶。从今日起,你降为三等嬷嬷,罚俸半年,回去将宫规抄写百遍,若再有差池,定逐出后宫。”
容桂瘫倒在地,面色如土,口中仍不停求饶。姜知渺命人通知锦绣宫的宫女太监,参与此次事件的人都罚奉一月,以示警告,让掖庭调了新的掌事嬷嬷去锦绣宫。
容桂领了罚,失魂落魄地退下,那往日的嚣张气焰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与她同流合污、在锦绣宫当差的宫女太监们得知皆被罚了俸禄,个个面露悔色,战战兢兢。
姜知渺面色凝重地凝视着崔婧如,缓缓站起身来,紧握着她的手,沉声道:“此事乃是本宫筹划有失,让你受委屈了。”
崔婧如见事情得以圆满解决,满心感激,撩起衣裙跪在姜知渺面前:“皇后娘娘大恩大德,臣妾铭感五内。若不是娘娘圣明,臣妾真不知在这宫中该如何熬过这寒冬。”姜知渺微微俯身,亲手扶起她:“崔答应不必挂怀,这是本宫分内之事,后宫之中,本就不应有此等不公之事发生。你且安心回去,日后若再有难处,可随时告知本宫。”
崔婧如回宫之后,仍难掩心中的激动与欣喜,拉着自已的贴身婢女吟秋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今日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皇后娘娘的风范。本以为那掌事嬷嬷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我这等位分低微之人前去告状,定是得不到妥善的解决,说不定还会遭来报复。可皇后娘娘二话不说,便为我主持了公道。”
她在殿中来回踱步,眼神中闪烁着敬佩与爱戴的光芒:“皇后娘娘当真是一位好皇后啊!她处事公正,不偏不倚,既能洞察秋毫,又有果敢决断的魄力。有这样的皇后娘娘掌管后宫,实乃我等后宫众人之福。日后,我定当全心全力辅佐皇后娘娘,绝不再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有可乘之机。”
吟秋亦连连点头:“是啊,娘娘。今日之事已传遍了后宫,众人皆对皇后娘娘赞不绝口。想必那些平日里肆意妄为的宫女太监们,今后也得收敛收敛了。”
崔婧如微微仰头,望向殿外的天空,心中默默期许着这后宫在姜知渺的治理下,能够真正成为一片祥和安宁之地,而自已也能在这宫中寻得一方安稳的立足之所。
自从得知姜知渺有孕的消息,应景澜满心欢喜,他对姜知渺腹中的胎儿寄予了深切的期望与无尽的珍视,那是他与心爱之人的骨血,是未来皇室的希望。因而,他心中萌生出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既担忧自已的亲近会给姜知渺和胎儿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又害怕后宫的纷扰与争斗会惊扰到他们的安宁。
于是,他暗自决定,在姜知渺孕期内,不再踏入后宫其他妃嫔的宫殿,一心只想守着姜知渺,护她周全。然而,姜知渺却有着不同的考量。她深知应景澜身为皇帝,肩负着延续皇嗣、平衡后宫的重任。若他独宠于她,全然不顾其他妃嫔,势必会引发后宫的嫉妒与怨恨,进而滋生出无穷无尽的纷争与祸端。
夜晚,应景澜再次来到昭和殿,只见姜知渺神色凝重,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应景澜的眼睛:“阿澜,我知晓你对我与腹中胎儿的关爱之心。但你是天子,后宫诸事皆系于您一身。你不能因我有孕,便不再涉足后宫。你需得雨露均沾,尽到皇帝的责任,如此方能保后宫安稳,天下太平。更何况,现在宫中无人知晓我怀有身孕的消息。”
应景澜面露难色,眉头紧锁:“渺渺,我只是想护你与孩子周全,我一想到那些后宫争斗可能会波及到你们,朕就寝食难安。朕在你身边,才能安心。”
姜知渺轻轻摇头,握住应景澜的手:“阿澜,我知道你很爱我。但你若这般行事,只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我不想因自已而使后宫失和,更不想让皇上您因私废公。更何况,现在宫中和平,不会有斗争,你要相信我。”
应景澜凝视着姜知渺,见她态度坚决,心中虽百般不愿,却也明白她所言句句在理。他长叹一声,无奈道:“渺渺,我听你的便是。但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务必小心谨慎,不得有任何闪失。若有谁敢惊扰你,我定不轻饶。”
姜知渺微微浅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多谢皇上理解。臣妾相信皇上定能妥善处理后宫之事,平衡各方。”
自那日后,应景澜虽满心牵挂姜知渺,却不得不听从她的劝告,重拾皇帝的责任,踏入后宫其他妃嫔的宫殿。但每一次前往,他的心都仿佛仍留在昭和殿,时刻担忧着姜知渺的安危与腹中胎儿的健康。宫中妃子的位分不断地升,却从来没有人打破她们与皇帝之间的秘密,但后宫波云诡谲,永远会有人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