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夏忠正坐在桌前,借着烛火翻看着燕儿从皇寺中带来的那本佛经。
屋子里安静极了,明眼人都知道夏忠此时心情不佳,他手下的那群太监们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佛经被一页一页翻过,夏忠仔细查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末了,他合上最后一页,将书搁在了桌子上,有些阴柔黏腻地声音响起:“这本佛经并无任何不妥。”
“可是……”燕儿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那你是怀疑咱家的判断了?”
闻言燕儿轻轻一哆嗦,低下头嚅嗫着说道:“不敢,奴婢不敢怀疑老祖宗。”
夏忠没有理会她,只是用手抚过那本佛经,这书中确实没有任何问题,没有暗号标记,也没有什么夹层。
那问题出在哪里?
说到底,自已也并不知这徐美人究竟掌握了什么消息,就这么急着想要传递出去。
自打入宫以来,自已一直安排人盯着她。可她除了去讨好皇帝外并无什么旁的举动,关于张贵妃的事情,也不过只是探问了一句就不再继续。
她获得了什么消息,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看来,还是要静待事态的发展,才能知道这徐美人究竟传递了什么消息出去。
夏忠沉吟了片刻,只吩咐道:“罢了,你回去继续当差吧。”
“是,奴婢遵命。”
数日后,皇寺中那日冲撞过徐美人的小沙弥离奇死了。
自从宫里得到了徐美人传出来的消息后,徐钟等人便感到心惊。
“这一次,真是多亏了兰大人相助,才能得到如此宝贵的消息。”
他们一群人借着给一位翰林过寿的机会,聚在翰林府中的密室之内商讨对策。
作为帮忙传递消息的功臣,兰瑛自然也在徐钟的引荐之下加入了其中。
“哪里哪里,都是徐美人冒险送消息的功劳。”兰瑛忙站起身来谦逊道。
众人又忙着恭维了徐钟几句。
而后屋内便静了下来,只听得屋外丝竹管弦之声,欢歌笑语,屋里却一片沉寂。
“唉。”也不知是谁先叹了一声,道尽了屋内众人的心情。
“总之,我已先托可信之人给郑将军去信,让他早做提防。”兵部的某位大人率先开了口。
“这葛川……”
“我记得此人实为郑将军之心腹,前年蛮军突袭边城,郑将军身陷险境,还是为这葛川所救啊,此人怎会……”
“哼,现如今朝中的两面人还少了吗?多的是当面义愤填膺,背后对着那人摇尾乞怜之辈。”
“唉,我还是难以相信,这信息会不会有误?”
“你什么意思?”徐钟闻言有些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哦,徐大人勿怪,勿怪。”那人连忙拱手作揖,而后又道,“下官并非质疑徐美人,只是……这……徐美人入宫时日尚浅,尚不知那人是何等奸诈狡猾之辈,也许是故意露出此等信息,只为了让我等传递给郑将军,来个挑拨离间之计也未可知啊。”
“这……”因此人的怀疑不无道理,这下徐钟也陷入了犹豫。
“无妨,我已写了书信去,若此事为真,也可让郑将军早做防备;倘若此事为假,想来郑将军不是个是分不分之人。”先前那名兵部官员回应着在场诸位的疑虑。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已经入了冬。
对于北边边境的百姓来说,一到冬天日子就难捱。蛮族因没了水草粮食便会南下来打草谷,烧杀抢掠,让边境城民苦不堪言。
如今守边的郑宏郑将军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有他坐镇倒是也击退过蛮族大军几次。
可随着朝廷拨来的钱粮军饷越来越少,他手底下的将士也免不了开始人心浮动起来。
知道夏忠阴谋的其他人,日子也不好过。这些时日以来,徐钟等人无不焦虑在等待边境的消息。
徐婵也是一样。
这算的上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利用前世所获消息来与夏忠进行交锋。
能否利用这点“先知”的优势来挫败夏忠,就看这一回了,徐婵的心里也算不上有底。
前线军情原本不是徐婵这样的后宫之人所能得知的,再加上皇帝也只顾着玩耍嬉戏,这些朝中之事,夏忠从不告知与他,全由夏忠一人掌握,自已就算接近皇帝也无用。
无奈,只能日复一日的焦虑等待,或许父亲或许兰瑛,会通过宫里的线人传递消息给自已。
自上次皇寺一行后,徐婵就意识到,哪怕在这皇城之中也不是人人都甘为夏忠爪牙的。只不过夏忠势大,其他人再不甘,也实在不敢冒头。
而且,那些不服从夏忠之人,恐怕也大多被安置在偏远低等的职位上,徐婵平日里也接触不到。
但自从知道这宫里不独自已一人想要反抗夏忠之后,她觉得放心多了。彼此虽不得见,但知道自已不是独自一人的感觉,让她踏实了不少。
这一日,宫里下了大雪。
徐婵起身的时候,宫中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院中有内侍宫女往来清扫积雪。她披着斗篷,捧着暖炉子,倚在门边。
她看见燕儿手持着剪下的红梅花枝,正迈步而来。
她脸上带着徐婵从未见过的笑容,嘴咧地大大的,唇角以一种夸张地角度向两边扬起,眼神里带着一种雀跃和别样的欣喜。
她行至徐婵面前,以一种欢快地语调对徐婵道:“美人,郑将军死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炸开的雷,霎时间,徐婵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
她摇晃着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最终还是攥紧了门框,瞪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看着面前的燕儿,只觉得她的双眼闪烁着一种淬着毒一般的恶意,她听见燕儿继续说道:“恭喜美人,夏公公向皇帝进言,说您立了大功,皇帝如今要特晋您为妃。”
“恭喜,徐妃娘娘。”
什……么……?
徐婵双眼茫然,一手攥着门框,一手捧着暖炉,看着满宫里的内侍宫女于风雪之中齐齐向她行礼,他们口中喊到:“恭喜徐妃娘娘,贺喜徐妃娘娘。”
徐婵看着他们,只觉得他们都生了同样一张脸,露出同样骇人的笑,齐齐地盯着她,那眼神……那些眼神,真让她觉得如坠冰窟。
“咣当”一声响,暖炉砸在了地上,里面烧着的碳,滚落在了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