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婵因心中记挂着兰瑛,担忧他是否又情绪低落而醉酒,因而脚步匆匆,翠萝不得不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
虽然是误会,但看到夫人这般忧心老爷的模样,翠萝还是忍不住在身后偷偷笑了起来。
徐婵着急忙慌地一路疾行到池塘边,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只见有人在池塘两旁的回廊上挂满了花灯,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烛火倒映在池中,将池水映照的波光粼粼。
而在池水之中还漂浮着不少荷花灯,与回廊之中晃动烛火的花灯交相辉映。
真美。
翠萝这才从背后追上来,轻喘着气笑道:“夫人何不靠近一点瞧瞧?”
徐婵闻言小心迈步上前,只见那些花灯上绘满了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鲜艳的桃花在烛火的照耀下越发明艳美丽,这笔触,竟是兰瑛亲手所画。
从桃树抽枝再到桃花盛放,再至落英缤纷,一笔一划细细勾勒,也不知道兰瑛画了多久。
或许,从自已玩笑着提起“桃花源”后,便着手开始准备了,花灯之下缀着的花笺上,又都写满了有关桃花的诗文。
这般用心,叫徐婵心头一暖。
徐徐的划水声打破了宁静,徐婵循声望去,只见一叶扁舟划破水中的烛火金光,摇摆着朝她行来。
舟上的人戴着一顶渔夫帽,效仿武陵人寻溪而至桃花源之态,不是兰瑛又是谁?
徐婵双目隐隐含了些泪水,心下却是又喜又暖。她哪里想到,不过玩笑之语,倒让兰瑛如此费心成全。
兰瑛笑着戴着蓑笠立在舟上,二人四目相对。
一人在桃花灯下,一人在莲花灯中。
兰瑛褪去了蓑笠,朝徐婵伸出手,无声地邀她上船。
徐婵眨了眨眼,提着自已的裙摆,扶着兰瑛的手,小心上了船。
翠萝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去了,此刻的池塘中唯有他们二人。
兰瑛将船只缓缓划行至池塘中央,那里离灯火远了一些,却又能得借明月一丝清辉,倒也十分清雅。
他知道今日城中也在举行灯会,又心知徐婵如非必要实在不愿行至府外。
于是他制作了这些花灯,想要两相成全。
于是二人深夜于府中池塘之上泛上轻舟,略饮薄酒,畅谈心怀,好不快活。
徐婵倚在船边,她酒量不佳,才饮了几杯就已经面颊绯红。
醉眼朦胧间,她努力看向兰瑛,认真道:“多谢你。”
此时,她想,倘若没有那许多前尘往事,唯有今生该有多好。
她也终于理解,为什么传说中,度过奈何桥前最好要饮下孟婆汤,原来有时候能忘却前尘亦是一种幸事。
如若没有前尘种种阴霾,今生她嫁给兰瑛,该是何等幸福。他们会毫无挂碍的,成为真正的夫妻。
兰瑛的心中也有着同样的悸动,他想要上前,触摸她,拥抱她,甚至……亲吻她。
但最终二人只是借着这份朦胧酒意,紧紧相拥。
酒未使人真正醉去,从对方怀中传递来的温热,却使人彻底沉醉。
兰瑛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试探般地轻轻吻过了徐婵鬓角的碎发。
徐婵身躯微微一怔,却并没有将他推开,反而将他抱得愈发紧了。
没有饮过孟婆汤,依旧过了奈何桥,前尘旧梦依旧难忘,可今生之情却也难掩。
爱意便在无声里滋长。
转眼入了冬,京里开始落了雪。
府中的梅花已然绽放,兰瑛曾笑着调侃,这桃花还没种上,梅花倒先开了。
自那夜之后,兰瑛与徐婵二人的关系更是向前一步迈进,两人间的动作也亲昵了起来。
徐婵微微踮脚,替兰瑛拍下肩头的雪花。
方才兰瑛来寻她时,她正同碧云和红珠等人在玩乐。打雪仗扬起的雪花纷纷扬扬,众人笑闹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来了。
也不知谁的一团雪花,本意砸向徐婵,却叫她闪身躲过了,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前来寻她的兰瑛身上。
“哎呦!是老爷!”看清来人后,丫头们忙吐了吐舌,嬉笑着跑开了。
徐婵摇头笑骂道:“真是越发没规矩了,砸了人却就这样跑了。”
手中却温柔地替兰瑛扫去雪花。
兰瑛将她的手握住,温声道:“手这样凉,小心着了寒,快进屋里去,我叫人烧了炭火。”
说着,他用自已尚算热乎的双手帮徐婵搓了搓手,又将她冻得冰凉的手举到唇边呵出一口暖气。
徐婵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她乖顺地同兰瑛一起进了屋。
屋内厅中正堂上燃着一盆炉火,炭火上架着一把茶壶,里面正烧着热水。
兰瑛与徐婵携手并肩在这红泥小火炉前坐下,一边取暖,一边从屋内望向门外的飘雪。
茶壶里的水烫过茶叶,一股清淡的茶香混着热气慢慢腾腾溢散在整个房间里。
屋外是飞雪漫天,屋内是茶香四溢。
兰瑛与徐婵肩并着肩,手握着手,依偎在一处看雪。
外人看着好不甜蜜。
但其实徐婵知道,兰瑛也知道,就在今日,就在这大雪覆盖京城之日,将会有一名守边大将死去。
随着他的身亡,整个边境城池的守备乱作一团,被呼延儿的大军打得节节败退,迅速溃散。
王朝又会失去一座边境城池,又会有许多边民于这寂寥的大雪之中无声消散。
徐婵将头轻靠在兰瑛肩头,前世种种尤在眼前。
晃神间,似乎门外雪地里又有燕儿手持梅花走来,嘴角带着恶毒的笑意,告诉她郑宏将军已死的消息。
手炉滑落到地面,她像是感受到燕儿伸手要来搀扶她,宣布她将要成为徐妃。
“徐妃娘娘”,这个于她而言象征着噩梦降临的称呼,似乎穿过前世,重新响起在她的耳边。
徐婵忍不住抖了抖,兰瑛抬手将她拥入怀中。
他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因为他也同样。
大雪纷飞,郑宏将军的鲜血,虽未得见,却染红了两人的前尘过往。
他二人谁也没有开口点破,唯恐惊醒这艰难维持的平静假象。
他们靠在一起,依偎着,说些关于雪、关于茶的闲言。
配合着对方一起努力将外界的一切都忘掉,虚假的宁静幸福也是一种幸福。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的两个人,挣扎着,祈求着,表演着。
只盼望好梦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