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要铲除夏忠成为了朱大人的心魔以来,他虽行动上不显,但口中却常有暗示,只要为了除去夏忠,不管跟谁合作,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可以的。
在他天长地久的暗示之下,他的心腹手下自然会去替他把事办妥。
这是他与心腹之间的一种默契,顺子等人此前的办事也都叫他心下满意,不然他绝不会默许事态如此发展。
朱大人长久以来在内心里对自已的暗示,认定了自已的行为都是忧国忧民,是要铲除王朝第一大奸宦。
然而顺子如今却代表众人说出“不如就此投靠了呼延儿”的话,此言无异于是反叛之言。
顺子等人平日里最能揣摩他的心思,如今他们为何说出这等话来?
难道是自已心中所思所想就是如此吗?难道是自已素日里就是存了这样的念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大人自诩为一个忠君爱国之人,他绝不承认自已内心深处竟有可能会怀揣着如此念头。
顺子的话,不管是打了朱大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还是拆下了朱大人心中隐晦的遮羞布,这都让他恼怒不已。
他一把推开顺子,大声喝道:“我朱某便是死,也绝不向呼延儿那狗贼投降!”
现在,他认定是顺子等人定是从呼延儿那里拿了好处,加之顺子方才又告诉他,杀了他们派去死士的人也是呼延儿所派。
死士以为他与呼延儿私下里有交易往来,故而对呼延儿派去的人并未太过警惕,失了提防之心被毒杀,再将混入流民的人替换成乔装好的呼延儿手下。
原本,朱大人以为这是自已在借助呼延儿之势铲除夏忠,现如今看来,似乎更像是呼延儿给他下了套。
“竟都是老夫之错,都是老夫之错啊!”朱大人捶胸顿足,顿感悔恨无比。
早先,就有人曾提醒过他,与呼延儿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他实在是被对夏忠的恨意缠绕太久了。只要有一点点除去夏忠的可能,他都忍不住想要去试试。
如今,造成这生灵涂炭之景,他虽口中咒骂顺子等人,可却也明白,终究还是自已之过。
不管曾经顺子等人是否真拿了呼延儿的好处,可现如今,他们几人都一直认定唯有北上投奔呼延儿部落才是唯一的生路。
因此,他们几人仍在苦劝朱大人:“大爷,事已至此,悔也无益了。”
“是啊,大爷对朝廷之忠心,我等都看在眼里,可如今的朝廷又是如何对待大爷您的呢?”
“大爷您虽为兵部官员,可兵部一切权力早已被夏忠和那群小人蛀空,连调动些人马都不成。”
“大爷难道忘了,曾经为了守城奋战三天三夜,最终朝廷却选择议和投降,停了咱们的粮草,想要将一切罪过都推到咱们头上吗?”
“大爷,您对朝廷忠,可朝廷又是如何对您的?钱财没有,地位没有,权势没有,如今怕是连个好名声都留不下了!”
心腹们这一声声劝告,说的朱大人他实在心生悲凉之感,几乎都快要动摇了。
可最终,他还是稳住了心神问道:“你,你们告诉我,这些话是你们心中所想,还是你们拿了钱财不过替人传话罢了?”
“这……”顺子等人对视一眼,而后道,“我等是拿了呼延儿的钱财,他也确实许诺,如果我等能归降,那便有的是好处。可大爷,弟兄们也都是为了你所想啊!方才所言,有哪一句是不实的?”
“哈,哈哈哈……”朱大人大笑起来,“好,好啊。我朱某人自诩是朝廷忠良,却想不到,连我身边的人都早就叛变了。”
顺子等人的叛变,似乎将朱大人心口中那团火浇熄了,他有些颓然地晃了晃身子,坐在了椅子上。
“大爷!”
“不必说了!看在相识一场,你们陪我出生入死的份上,你们……”朱大人哽咽道,“你们去吧。”
“大爷,咱们弟兄们一起……”
“住口!”朱大人怒斥道,他再一次站了起来瞪着双眼,“我朱某此生,就算是死,也绝不背弃朝廷!”
“大爷,何必……”顺子还想要再劝,却被其他人拉住了衣袖,轻轻摇头,让他不要再说了。
朱大人看到了他们的动作,只是冷哼道:“但愿你们此行前去能得到想要的金银财宝,高官厚禄。看在多年情分上,不妨再提醒你们一句,呼延儿此人狼子野心又心思歹毒,未必真能容得下你们活命。”
顺子等人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众人一齐跪下向他行礼道:“兄弟们都明白了,自会小心提防,朱大爷,就此……别过了,保重!”
众人拱手行礼后便转身离开了,霎时间,这间废弃的农舍就只剩下了朱大人一人。
他收拾了自已的衣衫,拿上佩刀走出了农舍,驱马来到了一处山坡高处,遥遥望着那早已看不见的京都城门方向。
京城之景虽然已经不得见,可出逃那日,来自城中同僚的斥责声与来自百姓的痛苦哀嚎声仍然犹在耳边。
这些时日,他们接连不断地逃亡,心中无暇他顾。可如今顺子等人的言论却将他打醒,他已行至末路,至于转机,无非三条。
一是落草为寇,与那些流匪山贼混在一处打家劫舍;一是就此隐姓埋名,四处逃亡,过着颠沛流离永无宁日的生活;再者便是投降到呼延儿麾下。
朱大人立马驻足于山坡之上思忖良久,最终却是一声叹息,两行清泪滚落。
他回顾自已的所思所行,以为是同僚利用卢辛之死,而自已再利用同僚掀起流民冲击,他自以为是黄雀,却不料自已只是螳螂。
螳螂捕蝉,始终都有黄雀在后。
他曾认为自已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为了拯救朝廷于危难水火之中,可到头来,却苦了无数百姓,造成生灵涂炭。
人人都口口声声要拯救朝廷,可谁人真的来拯救天下苍生。
自已嘲讽同僚虚伪矫饰,可如今看来,他朱某又何尝不是某种沽名钓誉之辈。
又何曾真的将天下百姓的性命放在眼内呢?
认清这一点的朱大人不免心中升起悲怆之感,如若自已就此苟活,那又与夏忠之辈有什么分别。
“我……朱某……愧对……天下苍生”
最终,他翻身下马,朝着京城的方向,举刀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