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听令
“你们都听到了，这群逆贼，竟然妄图谋害皇上！”张平骑在马上守在宫门前未动，只是对前方的兵士下令道，“定要将他们尽数歼灭！”
“是！”
张平身为禁军统领，其实他早已看出，眼前这群一触即溃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哪里是什么流寇贼匪，不过是群普通流民罢了。然而他接到夏忠的命令，是一定要将这群人当做造反处置的。既是造反，那就容不得这群人活命了。
城墙下的喊杀声仍在继续，而哭嚎声却慢慢弱了下来。
徐婵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疯癫般激动的冲周围人喊着，想要让他们住手，然而并没有任何人听从她的话。
皇帝。
对了，皇帝呢？
她茫然转着身，眼前这一切的冲击都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了不少，她无措地在城墙上踉跄着原地前后左右转了几圈。
等她想起皇帝时，皇帝正拎着狗骂骂咧咧往城墙下走去。
徐婵忙追了过去，她紧紧抓住皇帝的衣袖，可还不待她开口，皇帝便一把挥开了她，骂道：“滚开。”
徐婵没有站稳，摔倒在地。眼见皇帝抬脚又要离开，她连忙扑了上去，抱住了皇帝一条腿，声色凄厉地呐喊道：“陛下，您让他们住手吧！”
皇帝一手拎着狗，一条腿被徐婵牢牢地抱住，他闻着自已身上的尿骚味，忍不住勃然大怒。他用力地想要抽回自已的腿，奈何徐婵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陛下！你救救他们吧，救救所有人！陛下！”
徐婵的凄厉哀嚎声也令皇帝感到厌烦，他终于用力挣脱了徐婵的束缚，那一脚踢到了徐婵的胸口。徐婵松开了手，跌坐在一旁，连发髻也散乱了。
“哇。”
徐婵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疼痛，她眼前一黑，再加上又急又心痛，终于忍不住呕出了一口血来。
可她现下却顾不上自已，皇上是那样的无知无情，可城墙下无辜百姓却撑不了太久了。
她已无力再扑上去拦住皇帝，徐婵只能捂着胸口，咬着牙，冲着皇帝的背影喊道：“你害怕了！没人听你的！”
“他们都只听夏忠的，没有人听你的！”
经过两世的相处，徐婵摸清了这皇帝的一个弱点，他疯疯傻傻，却十分在意自已的主子地位。他需要自已在场时，所有人都必须听从自已的。他说狗是人，周围的人就要说狗是人；他说人是狗，那么周围的人就要说人是狗。
这样一个傻子，却牢牢记得，他是皇帝，所以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听他的。胆敢违背他意思的人，惹他不开心的人，就都该死。
可偏偏，他没有办法让夏忠死，有夏忠在的时候，大家就不听他的了。
不过还好，夏忠会听自已的。
皇帝是这么想的。
“你跟我都一样，没人听我的，也没人听你的。”
徐婵知道，这样的话，皇帝是最受不了的。
果不其然，皇帝闻言大怒，他随手扔掉了狗。那狗落地后吠叫了几声，转身跑了，皇帝也没有去追。
他转回身去，一把抓起徐婵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一张痴肥的脸涨红了扭曲着，愤怒着，对着她大吼：“我和你才不一样！不一样！”
“我是皇帝！你是奴才！”
“我是皇帝！你是奴才！”
“我是皇帝！你是奴才！”
多可笑，多可悲啊。都已经痴傻成了这副模样，却仍在脑子里牢牢地将这身份所代表的地位分别刻了进去。
徐婵不怕他了，这一刻，她甚至有些想笑。
或许，在自已也未察觉的时候，她的唇边已经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笑容令皇帝大觉冒犯，他受了刺激般叫嚷着：“你笑话我，不准笑话我，不准笑话我！我是皇帝，我要打死你！”
徐婵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她抬手反握住皇帝的衣领，一点也不介意那上面被狗尿弄得脏污，她笑着挑衅道：“谁说他们听你的？他们只听夏忠的，不信，你就去试试。”
皇帝突然哑了声，他死死盯着她，然后猛然间松开了手。他站直了身，冲着周围的守卫吼道：“没听到吗？叫你们住手！”
没有任何人收手。
“哈哈……哈哈哈……”徐婵坐在地上，鬓发散乱着大笑起来。
听到这笑声，皇帝害怕了。
“住手！住手！住手！”
“我是皇帝！我叫你们住手！”
皇帝开始慌乱起来，他用力推搡着周围的守卫，又几次欲冲向城墙边朝下方的兵士大喊，却都被拦了回来。
没关系，别人听夏忠的，夏忠听我的，等于别人都必须要听我的。
夏忠听我的。
夏忠听……我的。
夏忠……听我……的？
别人听夏忠的，夏忠……
如果夏忠不听他的，那么别人……都听谁的？
不对，不对，不对。
在皇帝痴傻的人生中，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恐惧过。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皇帝，父皇说，母后说，就连夏忠也说，我是皇帝，皇帝就是天底下最最厉害，最最大的人，所有人都该听我的，哄我高兴。
皇帝慌乱着，愤怒着，他用蛮力从一名守卫手中抢走了一杆长枪，冲向了城墙边，憋红了脸，用力将枪投掷了出去。
那长枪穿过了一名兵士的身躯，他抽搐着摔倒在地。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他们收了手，抬头看向宫门城楼。
皇帝大喝道：“都住手！”
徐婵见状，也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一个箭步冲到皇帝的身旁，仿佛忘记了刚才两人还在争吵怒骂讥讽，仿佛她自已本来就是代表着皇帝。
只见徐婵一手拽着皇帝衣袖，一手直指城墙下带兵的张平，厉声喝道：“陛下已开金口，尔等还不速速收兵！”
喊杀声停了，哀嚎声弱了。
风吹上了宫墙，吹起了徐婵的裙摆，吹动了她依旧散乱的头发。
片刻的寂静后，宫墙下传来凄厉的恸哭声，劫后余生的流民们抱在了一处哀哭着。而后，他们跪在地上磕着头，嘴里念着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得救了，徐婵望着此景，却觉得实在是讽刺又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