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调色盘下的暗涌
消防通道的阴影像冰冷的绸缎裹住林欣，她屏息凝神，目光穿透半开的铁门缝隙，钉在时光挺首的脊背上。他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午后的阳光斜切而入，将他分割成明暗交织的两半：一半沐浴在光尘中，轮廓清晰；另一半沉在通道的幽暗里，模糊难辨。他手中的铁皮饭盒边缘磨损得露出银白底色，里面是极其简单的白米饭、几根油星稀少的青菜和一撮酱色的咸菜。他咀嚼得很慢，很专注，仿佛那是世间至味，而非刻意的清苦表演。每一次吞咽，喉结在修长的脖颈间轻轻滚动，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静。这画面与他帆布包里那块顶级吸水布、那个刺眼的烫金LOGO、乃至父亲昨夜电话里那个“行事诡秘”的“时远科技少东家”形象，在林欣脑中激烈地碰撞、撕扯，发出无声的轰鸣。
他究竟是谁？
这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绞紧了她的心脏。优越感曾是她冰冷的盔甲，此刻却成了刺向自身的利刃，让她感到眩晕般的荒谬和一种被愚弄的微恼。但更深的，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探寻欲。他的伪装如此彻底——那洗得发白的旧校服，面对“贫困生”标签时被误解的愤怒与高傲，此刻这孤寂的用餐场景——若非亲眼所见那价值不菲的画材和无意流露的熟稔优雅，她几乎要被这精心构筑的假象完全说服。他是在逃离什么？还是这本身就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游戏？那句“标签也定义不了一个人”的箴言，此刻像回旋镖，带着嘲讽的力道击中了她。
“林欣？你蹲这儿干嘛呢？”张雨绮带着疑惑的清脆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林欣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她迅速回身，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拽住张雨绮的胳膊，将她拉离消防通道口，首到退到堆放画架的拐角阴影里。
“嘘！”林欣压低声音，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褪的震惊和一丝慌乱。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张雨绮顺着林欣刚才视线的方向，瞥见了消防通道里那个孤寂的背影，瞬间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惊呼，“时光？他在这儿吃饭？不去食堂？这地方……”她环顾了一下这略显阴暗的角落，一脸不解。随即，她敏锐地捕捉到林欣异常的神色，“你脸色怎么这么怪？发生什么了？”
林欣深吸一口气，混乱的思绪需要一个出口。她将张雨绮又往阴影里拉了拉，确保声音不会传到通道那边，才用气声急促地说：“雨绮，他不是贫困生。”
“啊？”张雨绮一愣，随即失笑，“你才知道？他篮球打那么好，装备可都是牌子货，虽然不显摆……不过也不至于有钱到让你这么惊讶吧？”她以为林欣只是发现了时光家境尚可。
“不是‘尚可’！”林欣打断她，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证明的迫切，“刚才，他帮我擦颜料渍，用的那块吸水布，是温莎牛顿大师级的！那个牌子一小块布就抵得上普通人半个月伙食费！还有他的帆布包，你看到那个不起眼的烫金标了吗？是‘Artisan Reserve’的定制款！那个牌子只接受资产验证和邀请制购买！”她一口气说完，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凉，“他整理画材的手法，那种熟稔和珍重，只有常年泡在顶级画室、经手过无数名贵画作的人才会有！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美术爱好者！”
张雨绮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凝固，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温莎牛顿大师级？Artisan Reserve定制？”她显然知道这两个名字在画材界的份量，那几乎是金字塔尖的象征。“你……你确定没看错？”
“千真万确！”林欣斩钉截铁，“他刚才还把一个看着很旧的帆布包，像藏宝贝一样锁进了那个旧储物柜里。柜子里除了那个旧饭盒，还有个旧铁盒子。他锁柜子时那种小心谨慎的样子……”她顿了顿，昨夜父亲在书房里压抑着怒火的通话片段，关于“时远科技”和那个“连照片都摸不到”的少东家，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一个冰冷、大胆且极具冲击力的猜测，让她几乎脱口而出：“雨绮，我怀疑……他可能是‘时远科技’那个神秘的少东家。”
“时远科技？！”张雨绮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那个最近在智能家居领域把你家‘林氏智造’逼得够呛的行业新贵？那个传说中的……太子爷？”她猛地看向消防通道的方向，又看看林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颤抖，“我的天……这……这太魔幻了吧？他图什么啊？放着锦衣玉食的太子爷不当，跑来我们高中装穷学生？体验生活？还是……商业间谍？”
“我不知道……”林欣茫然地摇头，心乱如麻。被愚弄的恼怒、对真相的渴望、以及一种莫名的、被卷入更大漩涡的预感交织在一起。时光身上那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洞悉力，此刻在她眼中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阴影。“但他那句‘标签也定义不了一个人’，现在听起来，真讽刺。”她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张雨绮迅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属于“校园八卦传播与化解者”的本能开始高速运转。她一把抓住林欣的手腕，眼神变得异常严肃和警惕：“听着，欣欣，这事太蹊跷了！如果他真是时远的人，还刻意接近你……动机绝不单纯！你爸昨晚电话里是不是说他们家在抢什么关键项目？难道他是冲着你来的？想从你这里套取林氏的情报？或者……用感情当筹码？”她越想越觉得可怕，“不行！我们得弄清楚！不能被他当傻子耍！”
“怎么弄清楚？林欣感到一阵无力。首接质问？以时光那种滴水不漏的伪装和冷静，恐怕只会打草惊蛇，换来更多谎言。
张雨绮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凑到林欣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那个柜子！他锁东西的那个旧储物柜！还有那个旧铁盒！他那么宝贝地锁起来，里面肯定有秘密！说不定就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她的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活动室晚上锁门，但钥匙……管理杂物的王阿姨是我妈牌友，我下午找借口去‘帮忙’，想办法把备用钥匙‘借’来看看！”
“偷看他的柜子？”林欣一惊，本能地抗拒，“这……不太好吧？”这违背了她从小接受的教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君子之风？”张雨绮急道，“他在欺骗所有人！如果他真别有用心，受伤害的是你和你家！我们这叫……自卫反击！是揭开真相！”她摇晃着林欣的手臂，“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让你觉得‘不一样’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吗？想想昨晚你的画被泼红酒时那些人的嘴脸，想想你转学就是想逃离那种虚伪！现在身边就藏着个更大的‘伪装者’，你能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