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姨的大喇叭还在响,穿米色外套的女人己经挤到了前排。
她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指捏得发白:"我从外省来投奔亲戚,就图这社区风气正。
教孩子写'死亡'?
这不是咒人吗?"
王秀芬的脸涨得通红,手里的搪瓷杯"咚"地砸在石桌上:"我们教的是怎么跟爷爷奶奶说'我舍不得',怎么给生重病的小猫画告别画!"她拽着简晴的胳膊往屋里带,"走,找周主任评理去!"
社区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周阿姨正对着电脑揉太阳穴。
简晴被王秀芬推得踉跄,后腰撞在文件柜上,却没吭声——她的目光落在墙角纸箱里,那些孩子们画的"告别卡"正探出头,粉色的、蓝色的,像春天冒尖的花苞。
"您看。"她蹲下身,一张一张把卡片摆上办公桌。
画着彩虹的是小宇,他爷爷上个月走了,卡片背面歪歪扭扭写着"爷爷别害怕,我给您留了糖";画着星星的是朵朵,她妈妈在外地治病,卡片上画了两只手,一只大的牵着一只小的。
"这些话,他们憋了半年。"简晴指尖抚过朵朵的卡片,"朵朵昨天跟我说,她梦到妈妈不要她了。
可她不知道,妈妈在病床上也写了信,说'朵朵的笑是我最好的药'。"
周阿姨的手指停在半空,没去接王秀芬递来的投诉信。
林少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没凉透的酸梅汤:"要不办个家长开放日?
让他们亲眼看看孩子在课上学了什么。"他看向简晴,"韩爷爷不是总说,面对死亡也是种勇气吗?"
韩爷爷的竹椅"吱呀"响了三声。
他坐在社区活动室的门槛上,烟杆在地上敲出小坑:"我这把老骨头,说这些干啥?"可当林少安提到张小磊——那个总缩在角落的小男孩,他的烟杆突然停住了。
"小磊上周主动跟我去菜市场。"韩爷爷声音低下去,"他说'爷爷,我要多买您爱吃的豆腐,这样您能活久点'。"他猛地站起身,烟杆往地上一戳,"去!
我给那些家长讲讲,我孙子现在能笑着说'奶奶在天上看我',这算心理暗示不?"
开放日那天,教室里的塑料椅不够坐,好些家长挤在门口。
韩爷爷站在讲台上,背挺得比平时首,可手还是抖——他从裤兜里掏出张小磊的画,画纸边角磨得发毛,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爷爷和我,还有奶奶"。
"我家那口子走得急。"韩爷爷清了清嗓子,"小磊那时候整宿整宿哭,问'奶奶是不是不要我了'。
现在他能说'奶奶在云里织毛衣,等我长大给我穿'。"他望着台下红了眼的母亲们,"你们的孩子,是不是也在等一个机会?
说'爸爸,我想再抱您一次'?
说'妈妈,别怕,我给您唱儿歌'?"
穿米色外套的女人最先哭出声。
她怀里的小女孩挣脱下来,跑到简晴脚边,往她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画——画纸上,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穿着米色外套,一个扎着羊角辫,头顶画了片云,云里写着"妈妈,我不怕"。
散场时,有位母亲攥着简晴的手腕不放。
她的指甲盖泛着白,像是总在抠什么:"我女儿前几天说...说想去医院看她爸爸最后一面。"她喉结动了动,"我一首觉得孩子小,看了害怕。
可刚才韩爷爷说...不说再见才是伤害。"
简晴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我们陪你们去。"她瞥见林少安站在窗边,阳光透过紫藤花照在他肩上,把他手里的手机照得发亮——那是街道发来的消息,她认得他锁屏幕时的皱眉。
果然,傍晚在老宅院角,林少安把手机递给她看。"临终关怀联动机制"的审批进度条停在90%,备注栏里写着"需进一步评估社会影响"。
紫藤花被风卷着落在手机屏上,像朵凝固的紫云。
"没事。"简晴弯腰捡起那朵花,别在他衣领上,"上周有个奶奶托我给老伴带话,说'院子里的月季开了,你看够没'。"她仰起头,眼睛亮得像星子,"这些话,总得有人听。"
简越的喊叫声突然从屋里传出来。
他举着手机冲出来,领带歪在脖子上:"姐!
社区张律师说他接了个遗产纠纷案,原告是对兄妹,为了套老房子吵得不可开交。"他挠了挠头,声音突然低下去,"他...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学学?"
简晴望着弟弟泛红的耳尖,笑了。
风掠过檐角,紫藤花簌簌落在石桌上,落进简越摊开的手机屏里——那上面,是案件当事人的全家福,两个孩子牵着老人的手,背景是爬满紫藤的老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