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越的钥匙插进门锁时手在抖。
他请了三天假,说是要查"家庭案",其实律所根本没派任务——活动结束那晚他盯着姐姐鬓角的紫藤花瓣,突然想起小时候总觉得妈妈抱姐姐的时间比他多,却从未问过为什么。
玄关柜第二层,他记得妈妈藏旧物的樟木盒。
掀开红绸布,最上面是本蓝皮日记,封皮磨得起了毛边。
他翻到一九九八年三月,墨迹晕开的字撞进眼睛:"晴晴今天发烧39度,越越在客厅玩积木。
我抱着晴晴哄了整夜,越越自己爬上床睡了。
早上他问我'妈妈是不是只爱姐姐',我心都碎了......"
纸页簌簌响。"晴晴说想当'最会打扮的人',她爸骂'没出息'。
我偷偷给她买了布娃娃针线包,她高兴得给每个娃娃做小裙子。" "要是我走了,晴晴会不会怪我?
她那么懂事,肯定会把委屈都咽下去......"
最后一页是二零零三年冬,妈妈的字迹比从前潦草:"老简非让晴晴考教师编,她哭着说'我想送逝者体面'。
我和他吵得太凶......"后面的字被泪痕泡得模糊,只余下半行:"别让晴晴......"
"姐!"简越冲进厨房时,简晴正往玻璃罐里装腌萝卜。
他眼眶红得像要滴血,"我翻了妈妈的日记......我一首以为你抢了她的关注,其实是我太小,看不见你发烧时她有多慌,看不见你偷偷藏起布娃娃怕爸爸骂......"
简晴的手顿在罐子上方。
她想起七岁那年弟弟把布娃娃的头扯下来,她蹲在地上缝了整夜,怕妈妈发现弟弟闯祸。"越越,"她声音发颤,"你那时候才三岁,懂什么呢。"
"我懂了!"简越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我现在懂了,为什么你总说'每个离开的人都值得被好好告别'。
因为妈妈走得太急,你连和她好好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院外传来敲瓦声。
李师傅扛着梯子进来,腰间挂着的墨斗晃出一道黑线:"简老师说屋檐漏雨,我来修修。"他抬头看了眼爬满紫藤的屋檐,拿竹片拨开花藤,"这藤缠到瓦底下了,根扎得深着呢。"
简越突然弯腰搬起堆在墙角的木料:"我帮您递工具。"他指尖蹭到紫藤藤条,又轻又韧,"李叔,这老宅能不拆吗?
我想写份'家庭遗产保护建议书',以后要是有人想买,得先过我们这关。"
李师傅眯眼笑:"小越长大喽。"他敲了敲瓦当,"你妈当年种这紫藤时,说'等藤爬上屋檐,咱家该团圆了'。"
林少安的电话是在下午三点打来的。
简晴刚给李师傅倒完茶,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街道批了《临终关怀联动机制建议》,下周开推广会。"他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雀跃,"你来当嘉宾好不好?"
发布会当天,简晴站在后台看林少安调试话筒。
他翻着演讲稿抬头:"别紧张,我写了句'这不是我个人的成果'。"简晴抿唇笑:"我知道。"
聚光灯亮起时,林少安扫过台下的社区主任、殡仪馆代表,最后停在简晴身上:"是无数个简晴,用揉软逝者关节的耐心,用别绢花时的温柔,撑起了生命教育的网。"
台下掌声如潮。
简晴望着第一排坐着的父亲——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衬衫,领口扣得整齐,正用力鼓掌,掌心都红了。
周阿姨的"春日茶话会"定在次日上午。
石桌上摆着简守仁泡的茉莉花茶,简越端着桂花糕来回穿梭,碰到张婶时被拽住胳膊:"小越,你姐上次教我给老伴擦脸的手法,我记在小本子上了......"
林少安坐在廊下。
阳光透过紫藤花,在他肩头洒下碎紫。
他看见简守仁给陈阿婆续茶时手稳了,看见简越被小朋友围住问"律师哥哥能帮我写遗嘱吗"时挠着头笑,看见简晴蹲在院角,给一只瘸腿的流浪猫喂鱼干。
"原来和解不是谁赢了。"他轻声说,像是说给风听,"是大家都学会了怎么爱。"
傍晚的檐下有些凉。
简晴抱着膝盖坐石凳上,看紫藤花在风里打旋。
林少安端着两杯热豆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你妈日记最后夹了张便签,我帮陈阿婆整理旧物时发现的。"他掏出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我希望我的女儿,能活得比我还勇敢。
'"
简晴接过纸。
字迹是妈妈的,笔画里带着力气。
她低头笑,泪水滴在"勇敢"两个字上,晕开小小的圆:"我做到了。
她一定看到了。"
茶话会的热闹声飘过来。
周阿姨举着大喇叭喊:"下周末社区要开'生命教育角',教大家怎么和亲人好好告别......"
人群里突然传来个生硬的外乡口音:"死亡教育?这能教孩子吗?"
简晴抬头。穿米色外套的女人站在紫藤花影里,眉头皱得像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