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越在律所翻案卷时,钢笔尖"啪"地戳破了纸张。
当事人信息栏里"简守礼"三个字,和父亲相册里那张泛黄全家福上的名字一模一样——那是父亲堂兄,十年前因为祖屋分配闹得断了往来。
"姐!"他攥着案卷冲进老宅时,额角还沾着律所的复印粉,"原告是爸的堂哥,说要收回咱们家屋檐下那半块地。"
正给奶奶旧藤椅换布套的简晴手一顿。
藤条扎进指腹,她却没知觉:"他说什么?"
"他说......"简越喉结动了动,"他说爸当年能分到祖屋,是因为有我这个儿子。
现在家里就剩俩闺女,没资格占着。"
堂屋门"吱呀"被推开。
简守仁端着茶盏站在门口,青瓷杯沿的茶渍在暮色里泛着暗黄。
他腰板挺得笔首,像从前在讲台上训学生那样:"越越,把案卷拿过来。"
简守礼是踩着饭点来的。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地契:"守仁,当年咱爷说'无后不收产',你有儿子我认。
现在呢?"他瞥了眼简越,又扫过简晴,"你闺女干的那活,能算传宗接代?"
简越的拳头"咚"地砸在八仙桌上。
茶盏跳起来,溅湿了简守仁的裤脚。"你胡说什么!"他脖颈涨得通红,"我姐的工作......"
"越越。"简晴按住弟弟发颤的手腕,转向简守礼,"您要的是地契,还是当年的气?"
简守礼的嘴张了张,没出声。
风掀起他衣角,露出里面洗得泛白的秋衣——和父亲去年非要塞给社区流浪汉的那件,一个颜色。
夜里,陈阿婆端着腌萝卜条来敲后窗。
她袖口沾着浆糊,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晴丫头,你妈走前托我收着这两样东西。"
油纸包里,旧地契边角绣着并蒂莲——是母亲的针线。
还有封信,信纸泛着旧茶渍,字迹却清晰:"守礼哥,那年守仁要送越越出国,是我拦着。
他总说'儿子要出息',可越越躲在衣柜里哭着说'我想考师范'......"
简越的手指抚过信尾"盼孩子们都能选自己的路"的落款,突然站起来。
他撞翻了陈阿婆的腌菜坛子,酱色汤汁溅在地板上,像朵开败的花:"原来妈知道......原来她知道我不想当律师......"
"她怎么会不知道?"陈阿婆弯腰捡坛子,白发扫过简越的手背,"你七岁那年偷撕数学卷子,躲在她怀里哭;十三岁说想当老师,她连夜给你抄教案......"
后半夜,简晴被敲瓦声惊醒。
李师傅蹲在梯子上,手里举着块青瓦:"简丫头,你看!"
瓦背刻着个"晴"字,笔画歪歪扭扭,像用铁钉划的。
李师傅用袖口擦了擦:"三十年前给你家修房,你妈非让我把这瓦埋在檐下。
她说'晴是春天生的,这瓦就替我看着她,不管走哪条路,都要走得亮堂'。"
简晴摸着那道刻痕,眼泪滴在瓦上。
她想起小时候总问母亲"为什么我名字是晴",母亲总说"因为你是妈妈的晴天"。
原来答案,早被埋在屋檐下。
林少安是第二天晌午来的。
他拎着保温桶,里面是刚熬的酸梅汤:"我听老张说,你弟接了简家的案子?"
简越正对着电脑抓头发,屏幕上全是"继承权""产权归属"的法条。
林少安舀了碗酸梅汤推过去:"法律是尺子,但人心是软的。
你试试查查,这老宅三十年里谁扫的雪,谁修的瓦,谁给陈阿婆送过煤球......"
"你是说......"简越突然坐首,"证明老宅不只是房子,是家人过的日子?"
"对。"林少安指了指窗外,紫藤正爬上新修的屋檐,"就像这花,根扎在土里,可好看的是爬满屋檐的藤。"
开庭前一天,简守礼来了。
他手里攥着简母的信,另一只手小心托着那块"晴"字瓦:"当年我气你爸重男轻女,可你妈......"他喉结动了动,"她给我写信时,我闺女正闹着要退学打工。
是这封信,让我松了口。"
他把地契拍在简守仁面前,纸角的并蒂莲蹭着老人手背:"这地契,我撤回。
但有个条件——"他转向简越,"下次你开家长会,我去给你捧场。"
简守仁突然站起来。
他的背有些佝偻,却还是像从前那样,伸手拍了拍简守礼的肩:"当年是我糊涂。"
简越猛地抱住两个老人。
他的西装皱了,领带歪在脖子上,却笑得像个孩子:"下周我带学生去博物馆,你们都来?"
简晴站在檐下,看紫藤花落在"晴"字瓦上。
手机震动,是林少安发来的消息:"街道说,有个项目的评估报告,需要人讲讲'为什么倾听很重要'。"
她抬头,阳光透过紫藤照在脸上。
风掠过檐角,传来远处社区医院的声音——是韩爷爷在教小孩子们唱:"奶奶在云里织毛衣,等我长大给我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