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沉默的伤痕（上）
艾拉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薇混乱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又被沉重的疲惫和剧痛吞没。她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感觉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和虚弱。左肩的伤口在凝血剂的作用下暂时麻木，但那种深层次的撕裂感依旧存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失血带来的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即使裹着艾拉找来的、带着机油味的旧毯子也无济于事。更糟的是，一种不祥的燥热开始从体内升腾，与外界的冰冷形成诡异的拉锯。
藏身处的微弱光芒映着她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眼神空洞，深处是尚未散尽的惊骇和一片狼藉的废墟。老薇那双穿透时空的冰冷眼睛、猎犬的机械义眼、时卫的枪口、老K虚伪的关切和冰冷的背叛…这些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如同永不停歇的噩梦。混乱、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让她蜷缩起来，毯子下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水…”她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艾拉立刻递过一个水壶，里面是温热的合成营养液，带着一股奇怪的金属味。林薇小口地啜饮着，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她看着艾拉忙碌地检查着连接她倒计时器的临时监控线路，又看看这个塞满了冰冷机器和杂乱线缆的“巢穴”。这里比救济院更冰冷，比安全屋更压抑，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暂时的安全？或者只是虚弱带来的错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服务器风扇的低沉嗡鸣和线缆中细微的电流声作为背景。
“你…”艾拉打破了沉默，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在瞄准镜里…到底看到了什么？能让你…变成那样？”她指的是林薇在仓库区第一次遭遇老薇后的崩溃状态。
林薇握着水壶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壶身发出轻微的呻吟。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清晰地浮现出那个画面——三百米外，高倍镜的十字线中心，那张布满深刻沟壑、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那双穿透镜片首刺灵魂的冰冷眼眸，那无声呼唤她名字的干裂嘴唇…以及那张脸与自己轮廓之间，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重叠感。
恐惧和荒谬感再次攫住了她，让她胃部一阵翻搅。她睁开眼，目光落在艾拉镜片后那双充满求知和…同病相怜痛楚的眼睛上。这个女孩救了她，尽管动机不明。在这个冰冷的、被时间银行统治的世界里，信任是奢侈品，也是毒药。但此刻，巨大的秘密和认知的撕裂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她需要一个出口，哪怕对方可能觉得她疯了。
“……是她。”林薇的声音干涩而飘忽，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那个‘时光幽灵’…目标…她的脸…”她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伤口，“…是…我。苍老…到无法想象的…我。”
艾拉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她猛地抬起头，厚厚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脸上血色尽褪，震惊得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手里的数据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目标是…你？未来的你？！这…这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林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茫然，她移开目光，仿佛不敢再看艾拉震惊的表情，“我不知道这怎么可能…但它就是发生了。她看着我…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后…我的装备失控了，时间…好像也乱了…”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短暂的、颠覆一切的对视和随后混乱的逃亡。
艾拉呆立在原地，消化着这个远超她想象极限的信息。几秒钟后，她猛地蹲下身，捡起掉落的线缆，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时…时间银行…克洛诺斯…”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恐惧，“我…我在清理外围垃圾数据时，偶尔…偶尔会碰到一些被多重加密、标记为‘禁忌’或‘实验失败’的碎片…里面提到过一些…关于‘时间剪影’、‘闭环悖论’、‘熵蚀污染跨时空扩散’的只言片语…但都语焉不详，立刻就被更高权限清除了…我一首以为那是高层编造的恐怖故事，用来吓唬底层员工或者掩盖某些失败的武器实验…”
她抬起头，看向林薇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恐惧、怜悯，还有一丝对未知禁忌被证实的战栗。“如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时间银行真的在进行这种…这种玩弄时间的禁忌实验…”她打了个寒颤，没再说下去。
林薇没有回应艾拉的推测。她挣扎着，用没受伤的右手撑起身体，踉跄地走向这个“巢穴”角落里一块相对光滑的、镶嵌在废弃机柜上的金属板。那勉强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充当着一面简陋的镜子。
她站定，看向镜中。
一张年轻的脸。虽然此刻苍白憔悴，眼下乌青浓重，嘴角紧抿着痛苦和冰冷的弧度，但皮肤紧致，轮廓清晰，下颌线依旧冷硬。没有皱纹，没有那些深深刻入皮肉与骨骼之间、仿佛承载了无数个世纪苦难的沟壑。
倒计时的冰冷红光，在她手腕上急促地闪烁，像一颗垂死的心脏。镜中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绝望的脸，与记忆中瞄准镜里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眼神沧桑锐利如同淬毒刀锋的脸庞，在意识的深渊中猛烈地碰撞、重叠。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仿佛同时存在于两个时空——一个是此刻伤痕累累、深陷绝境的年轻猎手；另一个是那个饱经风霜、操控时间、如同幽灵般徘徊在废墟之上的苍老自己。哪一个才是真实？哪一个才是未来？她猎杀的目标，竟是她自己绝望的终点？这所谓的“时间债务”，难道最终要由未来的自己来偿还？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循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