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沉重,仿佛有实体般压迫着林薇的意识。她感觉自己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拽回深渊。耳畔是单调的、令人心慌的“滴答”声,还有…另一种更低沉、更持续的嗡鸣,如同某种巨大机械沉睡时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的帷幕。林薇的眼皮颤抖着,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带着重影。她躺在一个…勉强算是“床”的平台上,身下是冰冷的金属板,铺着几层粗糙的隔热垫,硌得生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臭氧味、还有…微弱的、带着甜腻的人工香精气息,试图掩盖却又徒劳无功。光线来自头顶和西周——不是明亮的日光灯,而是无数点状、线状的微弱光源:指示灯、屏幕背光、缠绕在粗大线缆上的应急冷光灯带。它们如同黑暗洞穴中漂浮的萤火虫群,勾勒出一个极其杂乱却充满奇异技术感的狭窄空间。
墙壁不是混凝土,而是由巨大的服务器机柜、的管线桥架、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散热片和杂乱堆叠的电子垃圾拼接而成。数据线缆像藤蔓般垂挂、盘绕,连接着各种闪烁着幽光的屏幕和造型古怪的自制设备。空气中悬浮着肉眼可见的细微灰尘,在那些微弱的光源下飞舞。这里像是一个由电子元件和废弃金属构成的…巢穴。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薇猛地转头,动作牵扯到左肩的伤口,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她看到了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在管道深处向她伸出手、自称艾拉的年轻女人。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正紧张地盯着她。
“别…别乱动!”艾拉急忙上前一步,手里还拿着一个沾着消毒液的棉球,“伤口刚止住血,但感染风险很高,这里的…环境不太好。”她指了指林薇的左肩。
林薇低头看去,左肩的伤口被用陈旧但洗得很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过,处理手法粗糙但有效。伪装服破损的部分被剪掉了,露出下面染血的战术背心。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左手腕。
102:01:33
刺目的红光依旧执着地闪烁着,屏幕边缘的黄色警报波纹虽然还在,但闪烁的频率似乎比昏迷前稍稍平缓了一些,那催命般的尖锐蜂鸣也降低到了几乎听不见的程度,变成了手腕深处一种低沉的震动感。生命体征的剧烈波动似乎暂时稳定了,但流逝的加速感并未消失,只是从狂奔变成了急促的行走。
“我…给你用了点强效凝血剂和广谱抗生素,稀释的,怕你身体扛不住太猛的。”艾拉注意到她的动作,解释道,声音里带着点技术人员的首白,“你的倒计时器…警报阈值我稍微调高了一点,让它安静点,不然太吵了,容易被追踪。但流逝速度…我没办法,它加速了至少15%。”她指了指林薇腕间的装置,“这东西的底层协议锁死了,我暂时解不开。”
林薇没有回应,只是用警惕而疲惫的目光打量着艾拉和她这个奇特的藏身处。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创伤让她像一只受惊又虚弱的困兽。
艾拉似乎理解她的沉默和戒备,她放下棉球,拿起旁边一个造型粗糙、由多块屏幕拼接而成的终端,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了几下。“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相信任何人。我叫艾拉,如你所见,一个…时间银行网络维护部的低级‘数据清道夫’。”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负责清理‘生命之泉’数据库外围冗余垃圾数据的,最底层螺丝钉。”
她将终端屏幕转向林薇。屏幕上不再是代码,而是一幅极其复杂、色彩斑斓、如同抽象画般的数据流动图谱,上面标记着各种林薇看不懂的符号和参数。
“你被猎犬的特遣队围捕时,动静太大了。”艾拉指着图谱中心一个剧烈扭曲、如同风暴眼般的红色区域,“第七扇区边缘,旧货运中转站B区。他们动用了重火力,能量特征非常明显。但真正让我注意到,并冒险下去找你的,是这个——”
她的手指点在红色区域边缘,一个极其细微、却呈现出诡异螺旋状扭曲的淡紫色数据流上。这道数据流与周围的能量特征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另一个维度强行插入进来的。
“这能量模式…不属于任何己知设备,不属于克洛诺斯标准武器库,甚至不属于自然界记录在案的任何能量逸散形式。”艾拉的声音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的兴奋和恐惧交织的颤抖,“它…它像是一种纯粹的‘时间干涉’造成的时空褶皱在数据层面的映射!强度不算特别高,但性质…太诡异了!”
她放大那淡紫色的螺旋,林薇看到那扭曲的线条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旋转、脉动。“更关键的是,”艾拉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调出另一组叠加的、充满噪点的信号碎片,“我在追踪这道异常能量流时,捕捉到了极其微弱的…‘时光幽灵’的信号碎片!就在你被逼到断崖边,那些时卫突然‘变慢’的时候!”
艾拉完全沉浸在了数据的世界里,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地跳跃、滑动,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她一边对比着不同波段的信号,一边试图增强那模糊的影像碎片。巢穴里只剩下设备散热风扇的低鸣、服务器硬盘的轻微嗡响,以及艾拉指尖敲击屏幕或拨动旁边自制仪器旋钮发出的细碎声响。在这片由冰冷逻辑和电子噪音构成的白噪音背景中,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与环境音融为一体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地浮现。
起初,林薇以为那是设备运行的某种杂音,或是艾拉思考时无意识的鼻音。但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韵律感。
“...沙...漏...转...金...砂...”
声音非常轻,像被砂纸磨过一样模糊不清,音调也飘忽不定。艾拉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哼唱,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屏幕上那团扭曲的噪点和淡紫色螺旋上。她的嘴唇几乎没动,那声音更像是从她紧绷的喉咙深处、在专注的呼吸间隙里,极其微弱地泄露出来的。
“...妈...妈...手...暖...不...走...”
旋律简单到近乎单调,只有几个重复的音符在磕磕绊绊地循环,像一颗卡在生锈齿轮里的滚珠轴承,徒劳地试图滚动,却不断被阻滞。这破碎的、带着童稚气息的哼唱,与艾拉此刻紧锁的眉头、快速操作的手指、以及屏幕上那些代表致命威胁和时空诡秘的冰冷数据流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反差。
林薇靠在冰冷的金属床板上,左肩的疼痛似乎都因为这诡异的发现而短暂麻痹了。她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从屏幕上那团象征“老薇”的模糊轮廓,缓缓移到了艾拉专注的侧脸上。这个自称“数据清道夫”的女人,这个在管道深处向她伸出手的陌生人,这个藏身于电子垃圾巢穴的反抗者…她的内心深处,竟然藏着这样一段破碎、柔软、却又无比沉重的旋律。联想到二人初遇时,艾拉没说完的那些话。想必这旋律不属于这个充满机油味和死亡倒计时的世界,它属于一个更温暖、更遥远、己然崩塌的过去。它暴露了艾拉坚硬技术外壳下那道从未愈合的、名为“母亲”的伤口。
下一秒,屏幕上的噪点中,隐约勾勒出一个佝偻身影的轮廓,一闪即逝,伴随着一段被严重干扰的、无法解析的能量读数。林薇回过神。
“她在找你,或者说…”艾拉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薇,镜片上反射着终端屏幕的幽光,“她在引导我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