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沈家旧事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静心院。
窗棂上凝结着细微的冰花，映着室内长明灯幽暗昏黄的光。
楚玄渊在汤药和针法的双重作用下，己沉沉睡去。长风在外间守夜，沉默伫立。
沈星凰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无意识地着那枚在“故纸斋”拿到的、内藏“药材己齐”字条的木质平安扣。指尖感受着那冰凉光滑的触感，目光却穿透了窗纸上的冰花，望向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
冬至宫宴…皇后的懿旨…林氏的推波助澜…
这些即将到来的明枪暗箭，并未让她感到多少压力。真正在她心底掀起波澜的，是楚玄渊无声吐出的“成交”二字，以及他醒来时那声清晰呼唤的“星星”。
这声呼唤，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闸门。
眼前的黑暗仿佛扭曲、变幻，褪去了王府的雕梁画栋，化作了漫天黄沙与刺鼻的血腥气。
她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时，她不叫沈星凰，而是沈家最受宠的小女儿，沈星落。父亲沈巍山，是威震边陲的镇北大将军。大哥沈烈，英武豪迈，是军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二哥沈烁，智计百出，是父亲最倚重的军师。还有慈爱的母亲，温柔的嫂嫂，年幼却虎头虎脑的侄子…
记忆的画面骤然撕裂！
是狼烟！是八百里加急的猩红令箭！是传令兵撕心裂肺的哭喊：“大将军…陨落了！沈家军…全军覆没！断龙谷…是陷阱！是陷阱啊！”
噩耗将整个沈府拉入地狱！母亲当场呕血昏厥，嫂嫂抱着懵懂的侄儿哭得撕心裂肺。府中一片愁云惨雾，仆役惊惶奔走，昔日门庭若市的将军府，瞬间被绝望的阴影笼罩。
然而，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朝廷的钦差带着圣旨来了。不是抚恤，而是问罪！罪责如山：主帅沈巍山刚愎自用，贪功冒进，不听劝阻，执意率军进入断龙谷，致使十万大军中伏，全军覆没！损兵折将，丧师辱国！沈家男丁，除年幼子侄外，尽数褫夺封号，追责问罪！女眷，即刻押解入京，听候发落！
“冤枉！父亲冤枉！沈家冤枉啊！”年幼的沈星落（沈星凰）哭喊着扑向钦差，却被粗暴的侍卫狠狠推开，摔倒在地。她看到母亲一夜白头，在绝望中悬梁自尽。看到嫂嫂为了保护年幼的侄子，一头撞死在冰冷的石阶上，鲜血染红了台阶…看到曾经煊赫的沈府被抄家封门，府中忠心耿耿的老仆被驱散、被打杀…
她被粗暴地塞进囚车，在无数鄙夷、唾骂、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押解进京。一路风霜，受尽屈辱。支撑她的，只有刻骨的仇恨和二哥沈烁在混乱中塞给她、沾满血污的最后一句话：“星落…活下去！查清真相…为沈家…报仇！”
进京的路，成了地狱之路。押解的官兵受了好处，对她百般凌辱。是那个人的出现，如同天神降临，将她从绝境中救出。
记忆的画面定格在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上，和一声带着戏谑与怜惜的轻唤：“星星别怕，以后跟着我。”
那个人…是她的师父，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一个神秘莫测、医术武功皆臻化境的奇人。是他，将濒死的她从押解途中救下，带她远离京城是非之地，隐入深山。是他，磨去了她身上属于将门贵女的娇气，用最严苛的方式传授她医术、武功、毒术、易容…以及，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的本事。
“星星，记住，”师父的话言犹在耳，冰冷而现实，“眼泪和愤怒，杀不了仇人。你要学的，是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本事！沈家的仇，只能靠你自己去报！没有力量，你连仇人的面都见不到！”
于是，沈星落死了。
活下来的，是行走在黑暗边缘、以“鬼手神医”星落之名换取情报和资源的复仇者。再后来，凭借师父留下的资源和自身超凡的智谋手腕，她一步步掌控了以贩卖情报、编织信息网著称的“天机阁”，成为其神秘莫测的阁主。
这些年，她利用天机阁庞大的情报网，一点点拼凑着当年断龙谷惨案的碎片。线索断断续续，指向扑朔迷离。但有一点逐渐清晰：那场惨败，绝不仅仅是军事失误！背后有内鬼！有阴谋！而那份导致援军迟迟不至、最终酿成大祸的关键“延误”军情，其传递链条中，隐约浮现出当时在兵部观政、负责部分军情传递的名字——靖王楚玄渊！
这个发现，让她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这位“病弱”的靖王身上。接近他，探查他，是解开谜团的关键。所以，当那道将她赐婚给靖王“冲喜”的圣旨降下时，她看到的不是屈辱，而是天赐良机！
可如今…楚玄渊身中奇毒，命悬一线，自身难保。他对沈家旧案的反应…还有那声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星星”呼唤…
这声呼唤，与师父唤她时一模一样！是巧合？还是…楚玄渊与师父…认识？甚至…师父的失踪，是否也与楚玄渊有关？与那场阴谋有关？
无数个疑问折磨着沈星凰的心。她握紧了手中的平安扣，木质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窗外，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积雪。
沈星凰闭上眼，将翻腾的杀意和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再睁开眼时，眸中己是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楚玄渊是敌是友，或者只是命运漩涡中的一枚棋子。眼前的棋局己经展开。冬至宫宴，是她以靖王妃身份踏入大楚权力核心的第一步。
她需要借楚玄渊的势，更需要借这场宫宴，看清这潭浑水之下，到底藏着多少条毒蛇。
“沈家的血，不会白流。”她在心底无声地立誓，眼神锐利，“断龙谷的债，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无论是谁，挡我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