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太子问姓

秋意渐浓，御花园里层林尽染，枫红似火，银杏金黄，映衬着澄澈的碧空，美不胜收。一场秋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

紫宸殿的后殿暖阁，此刻却是一片温馨景象。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的琉璃，洒下温暖的光柱。周明星难得地没有批阅奏章，而是穿着一身家常的鹅黄色宫装，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她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太子顾承稷。

小家伙穿着明黄色的小锦袍，头上梳着两个可爱的抓髻，正兴致勃勃地玩着母亲递给他的一枚小巧玲珑的羊脂玉麒麟镇纸。他咿咿呀呀地，试图将那镇纸塞进旁边一个更小的紫檀木匣子里，小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专注而认真。

顾晏则坐在稍远处的紫檀圈椅里，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母子二人身上，清冷的眉眼间染着温和的笑意。案几上，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温热的牛乳茶。

暖阁内安静祥和，只有承稷摆弄玩具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突然，小承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母亲，又看看不远处看书的父亲，小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先是指了指顾晏，奶声奶气地喊：“父王！”然后又指了指周明星，“母皇！”

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歪着小脑袋，眉头皱得更紧了，小嘴嘟囔着，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后，他终于清晰地问出了那个萦绕心头的问题：

“母皇…稷儿…稷儿为什么…不姓周？父王姓顾，稷儿也姓顾…可是…可是母皇姓周呀？”小家伙仰着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真的疑惑，仿佛在思考一个天大的难题。

软榻上的周明星动作微微一滞。暖阁内温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顾晏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目光平静地看向周明星，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承稷的问题，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童言无忌，但这恰恰触及了帝国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太子的姓氏。那些被强力压下的流言蜚语，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探目光，似乎在这一刻，借由一个稚子的口，重新浮出水面。

青黛侍立在角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担忧地看向女帝。

周明星脸上的温柔笑意并未消失，反而更深了些。她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儿，将儿子抱得更稳了些，让他面朝着自己。

“稷儿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姓顾？”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承稷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嗯！”

周明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抱着他站起身，在暖阁内踱了两步，然后径首走向紫宸殿正殿那扇紧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鎏金殿门。

“青黛，开门。”她吩咐道。

青黛连忙上前，费力地推开沉重的殿门。午后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间涌入略显昏暗的暖阁，将正殿那恢弘肃穆的景象展现在承稷面前。

巨大的蟠龙金柱，高耸的穹顶，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以及那高踞于九级玉阶之上、覆盖着明黄绣金团龙椅披的御座——那是大周帝国权力的巅峰象征！

周明星抱着承稷，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玉阶。她的步伐带着帝王的威仪，怀中的承稷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再玩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庄严肃穆的殿堂。

终于，她抱着儿子，站在了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座之前。

她没有坐下，而是转过身，面对着空旷而威严的大殿。阳光穿过殿门，将她母子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光洁的金砖之上。

周明星低下头，看着怀中懵懂的儿子，目光温柔而郑重。她抬起一只手指着那巨大、冰冷、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声音清晰地响彻在空旷的紫宸殿内，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稷儿，你看那里。”

承稷顺着母亲的手指望去，小嘴微张。

“那个位置，”周明星的声音沉凝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般刻下，“将来，会是你的。”

她顿了顿，目光从御座收回，重新落回儿子稚嫩却酷似顾晏的小脸上，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与一种深沉的温情：

“你姓顾，不姓周。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母皇要你永远记住，你能坐在这里，你的父王，顾晏——”

她微微侧首，目光越过空旷的大殿，精准地落在暖阁门口那个静静伫立、身姿如松的玄青色身影上。顾晏站在光影交界处，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有挺拔的轮廓。

“——他为了这个位置，为了我们母子能安稳地坐在这里，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付出了多少心血，承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委屈，甚至…生死！”

周明星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她仿佛不是在回答一个孩童的问题，而是在向这空旷的殿堂，向这帝国的根基，向所有明里暗里窥探的目光宣告！

“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他替你、替母皇、替这天下挡下了无数的明枪暗箭！他本该是这世间最清贵无双、逍遥自在的人，却甘愿将自己困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心，负重前行！”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顾晏的方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稷儿，母皇赐你姓‘顾’，就是要你永远记住你父王的功勋！记住他的付出！记住他的牺牲！记住他是如何用肩膀，为你、为母皇、为这大周江山撑起一片天！”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着儿子光洁的额头，声音放柔，却带着更深的重量：

“记住，这天下，从来不是母皇一个人的天下。这江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江山！你姓顾，是母皇对你父王最大的认可，最深的情意，也是对你未来最大的期许。你要像你的父王一样，有担当，有智谋，有守护这江山、守护亲人的勇气和力量！明白吗？”

空旷的紫宸殿内，女帝清越而坚定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余音袅袅，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不息。

暖阁门口，顾晏挺拔的身影在光影中仿佛凝固了。他清晰地听到了每一个字，感受到了那话语中沉甸甸的分量。是信任，是维护，是宣告，更是将他与她和孩子、与这大周江山血脉相连、不可分割的深情与羁绊！

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首冲眼底。他微微垂眸，长睫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震动，温暖，酸涩，还有一丝深沉的慰藉。他放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

承稷似懂非懂地听着母亲掷地有声的话语，小脑袋里也许还无法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含义，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话语中的郑重、温暖和对父王那种浓烈的感情。他伸出小胳膊，紧紧抱住了母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无比认真地应道：“稷儿…记住了！稷儿姓顾！和父王一样！稷儿要像父王一样厉害！保护母皇！保护父王！保护大周！”

周明星紧紧抱着儿子，脸上露出了释然而骄傲的笑容。她抱着承稷，一步步走下玉阶，走回温暖的阳光里，走向那个静静等待她的玄青色身影。

顾晏迎上她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胜有声。方才那番宣言，不仅是对承稷的教导，更是对他顾晏最坚定、最不容置疑的维护与认可。所有的流言，所有的猜忌，在这份以江山为证的宣告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伸出手，不是君臣之礼，而是自然而然地将她和承稷一起，轻轻拥入怀中。一家三口的身影，在紫宸殿金色的阳光里，紧紧相拥，仿佛构成了这帝国最坚实、最温暖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