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嗯，你的

冬雪消融，春雷惊蛰。

连绵数日的细雨在夜间转大，豆大的雨点敲打着昭华殿的琉璃瓦，发出噼啪的脆响。间或有沉闷的春雷滚过天际，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寝殿内依旧温暖，只留了一盏守夜的宫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顾晏如同过去的每一个夜晚，和衣侧卧在周明星的锦榻外侧。他的一只手臂，依旧习惯性地环过她的腰身，将她小心翼翼地拢在自己怀中，用体温去暖和她畏寒的身体。长时间的忧思和疲惫让他终于支撑不住，保持着这个守护的姿势，支着额角，陷入了极浅的、不安的眠。

春雷再次炸响！声音格外近，仿佛就在殿顶！

就在这雷声轰鸣的刹那！

顾晏臂弯中，那具沉寂了太久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冰凉而虚弱的手指，带着迟疑和极度的无力，极其缓慢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顾晏紧锁的眉心。

指尖的冰凉触感，让顾晏瞬间从浅眠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

昏黄的灯光下，西目相对。

他怀中，那双紧闭了整整一百多个日夜的桃花眼，此刻竟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长长的睫毛脆弱地颤动着，露出底下那虽然依旧黯淡、却清晰地倒映着他憔悴面容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疯狂偏执，只剩下大病初愈的茫然、脆弱，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窗外的雷雨声、炭火的噼啪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双刚刚睁开、映着他身影的眼睛。

顾晏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似乎忘记了跳动。他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唯恐这只是他忧思过度产生的幻觉，唯恐一点声响就会惊散这脆弱的光。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从干涩紧绷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字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醒了？”

周明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曾经冷峻如冰雕的容颜，此刻写满了疲惫、憔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血丝，下颌的胡茬让他显得苍老而落魄。可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深不见底、让她又爱又恨的眼睛，此刻却清晰地倒映着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她努力地牵动了一下苍白干裂的唇角。一个极其虚弱、甚至称不上完整的笑容，如同阴霾后艰难透出的一线微光，在她脸上缓缓绽开。虽然苍白，却带着一种洗净铅华后的明媚。

她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凝聚起涣散的目光，牢牢锁住他的眼睛。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气若游丝，却带着穿越生死、不容置疑的清晰和执拗，一字一顿地宣告：

“顾晏…我的。”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顾晏死寂的心湖！

她醒了。从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挣扎回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怨恨，不是控诉，依旧是这深入骨髓的占有宣言！仿佛这三个月的沉眠，这三个月的生死煎熬，从未改变过她疯魔的本质，反而将这份偏执淬炼得更加纯粹。

顾晏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倔强的笑，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却执拗的火焰。三个月来的恐慌、绝望、日夜煎熬的疲惫，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浪潮，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沉默在温暖的寝殿内蔓延。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并不平稳的呼吸。

良久，久到周明星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似乎因他的沉默而开始不安地闪烁。

顾晏终于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柔地俯下身。带着薄茧的拇指，极其小心地拂过她冰凉的眼角。然后，一个带着无尽疲惫、认命般的吻，珍重而克制地，印在了她光洁冰凉的眉心。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带着药草的苦涩和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唇瓣离开她的眉心，他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重新焕发生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平静，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的归属感。一个低沉沙哑的单音节，终于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万钧的承诺和枷锁的重量：

“…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