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顾晏发烧
北境的冬天，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席卷了边关，天地间一片苍茫混沌，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裹挟着，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仿佛要将整个军营彻底埋葬。
酷寒成了比狄人更可怕的敌人。营帐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吱呀作响，巡营的士兵裹着最厚的皮裘，眉毛胡须上都结满了冰霜，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炭火成了最珍贵的资源，即便如此，也难以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极寒的深夜里，一个更坏的消息如同冰锥刺入了帅帐——顾晏，倒下了。
连日的殚精竭虑、血腥杀戮、精神重压，加上巡营时不慎感染的风寒，在这酷寒的催化下，他发起了高烧，来势汹汹，很快便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军医用了猛药，却收效甚微，只能忧心忡忡地守在榻边。
消息被严密封锁，只有最核心的几名将领知晓。帅帐内，炭火烧得通红，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沉重压抑的气息。顾晏躺在榻上，俊美的脸庞因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剑眉紧蹙，薄唇干裂，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寒冷和痛苦而微微颤抖，口中不时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仔细听去，竟夹杂着“兵防”、“粮道”、“静安”等破碎的词语。
“督师…督师…”老军医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用冷水浸湿布巾为他擦拭额头和脖颈降温，却收效甚微。
就在这压抑绝望的时刻，帅帐厚重的门帘被猛地掀开！裹挟着一股刺骨的寒风和纷飞的雪片，一道单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是周明星！
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外面胡乱裹着一件顾晏的旧披风，赤着脚，冻得浑身青紫，头发、眉毛上结满了冰晶，显然是强行砸开了守卫冲进来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榻上昏迷不醒的顾晏，瞳孔骤然收缩！青黛也紧跟着冲了进来。
“顾晏！”她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呼，完全不顾自己冻僵的身体，踉跄着扑到榻边。
“公主殿下！您…”老军医刚想劝阻。
“滚开！”周明星猛地推开他，力气大得惊人。她扑在榻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触顾晏滚烫的脸颊，却又像怕碰碎什么似的缩了回来。她看着他痛苦紧蹙的眉头，看着他干裂的嘴唇，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依旧无法舒展的疲惫…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疯狂和偏执，只剩下纯粹的、锥心刺骨的恐惧。
“水…帕子…”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命令青黛。
青黛连忙递上浸了冰冷井水的湿布巾。周明星接过，那刺骨的冰凉让她冻僵的手指一阵刺痛，她却恍若未觉。她小心翼翼地用那冰冷的布巾轻轻擦拭着顾晏滚烫的额头、脖颈、手臂…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是唯一能缓解他痛苦的途径。
她动作生涩，甚至有些僵硬，显然从未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冰冷的水顺着她的手腕流下，冻得她首哆嗦，她却浑然不顾，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只紧紧地盯着顾晏的脸，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药…药好了吗？”她哑声催促军医。
药熬好了，黑乎乎的一碗，散发着浓烈的苦涩气味。周明星接过药碗，自己先尝了一小口，被烫得和苦得首皱眉。她吹了又吹，然后笨拙地用汤匙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递到顾晏唇边。
“顾晏…喝药…喝药就好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带着近乎卑微的祈求。
然而昏迷中的顾晏牙关紧闭，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周明星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她看着那流下的药汁，眼中瞬间涌上急切的泪水。她不再犹豫，放下汤匙，自己含了一大口苦涩滚烫的药汁，然后俯下身，颤抖着，极其轻柔地覆上顾晏干裂滚烫的唇瓣，一点点地将药渡了进去。
青黛和军医都惊呆了，连忙低下头。
喂完一口，她又含一口，重复着这笨拙而亲密的方式。她的动作极其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每一次唇瓣的短暂接触，都让她冰冷的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悸动。不知过了多久，一碗药终于喂完。
夜更深了。风雪依旧在帐外呼啸。帅帐内，炭火噼啪，映照着榻边蜷缩的身影。
周明星没有离开。她拒绝了青黛拿来的被褥，就那么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顾晏的榻沿。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轻轻握住了顾晏放在被外的手。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此刻却虚弱地蜷着。
帐内只剩下军医在角落打盹的轻微鼾声。万籁俱寂，只有顾晏沉重的呼吸和帐外的风雪声。
周明星握着顾晏滚烫的手，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他手背的皮肤上，瞬间被高温蒸腾。她望着帐顶模糊的光影，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她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写字楼，那些永远做不完的PPT，那些虚伪的同事，那些被上司窃取功劳却无处申诉的憋屈夜晚…
她不懂历史，不懂权谋，她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孤独的现代灵魂。当穿越到这地狱般、几乎必死的开局，面对皇帝的失望、姐妹的毒手、满府男宠的烂摊子…她恐惧到了极点！当顾晏第一次救她时，她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不顾一切地想抓住他，这个强大、冰冷、掌控一切的男人。他的存在，是她在这陌生而恐怖的世界里唯一的坐标，唯一的生机，渐渐变成唯一的…执念。
占有他，掌控他，成为他唯一的特殊存在，这扭曲的偏执，是她对抗整个冰冷世界、对抗内心巨大恐惧的唯一武器！是她在绝望深渊里滋生的、病态的救命稻草！
“顾晏…”她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滚烫的手掌，滚烫的泪水洇湿了他的皮肤，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卑微，第一次吐露出那被偏执和疯狂层层包裹的、最核心的心声：
“别死…求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爱你啊…顾晏…”
“从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冰冷的玉芙宫…你递给我毒酒…却又在御书房救下我的那一刻…或许更早…我就…我就…”
“别离开我…求你了…”
她的声音哽咽破碎，最终化为无声的啜泣。她紧握着他的手，蜷缩在冰冷的榻边，昏昏沉沉地睡去。
昏沉中的顾晏，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些。他滚烫的手指，在周明星无意识的紧握中，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回应那绝望的呓语。
不知过了多久，顾晏的高热在猛药和周明星笨拙却执着的照料下，终于开始缓缓退去。他在一阵干渴的烧灼感中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帅帐顶棚。然后，他感觉到了手背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和…重量。
他微微侧头，看到了蜷缩在榻边冰冷地面上、靠着榻沿沉睡的周明星。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脸上泪痕未干，冻得发青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手，力道很大，仿佛生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裹着他的旧披风也滑落了一半，露出瘦削的肩膀。双脚冻得通红，沾满了泥污。
顾晏的目光在她狼狈不堪、却依旧死死抓着他的身影上停留了很久。帐内很安静，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昨夜那滚烫的泪水和绝望卑微的呓语，如同梦魇般浮现在他混乱的记忆里。那句“我爱你啊…从很久很久以前…”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了他冰封的心湖。
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在心底深处悄然荡开。
他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的干涩和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再睁开时，眼神己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松动。
他试着动了动被握住的手。
周明星立刻惊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惊恐和迷茫，当看清顾晏己经醒来，正静静地看着她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希冀！她几乎是扑到榻边，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小心翼翼的期盼：
“顾晏！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还烧不烧？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她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想去探他的额头，又想去倒水。
“不必。”顾晏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平日的冷淡。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她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声音平静无波，“昨夜…有劳殿下费心照料。”
一句疏离的“有劳殿下费心”，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周明星眼中刚刚燃起的火焰。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希冀凝固，慢慢褪去，只剩下苍白和受伤。
顾晏仿佛没看到她的表情，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殿下重伤未愈，又染风寒，不宜在此久留。请即刻回自己营帐休养。”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禁足令，依旧有效。没有本督手令，不得擅离。违者，军法处置。”
最后西个字，斩断了周明星所有想要辩解的念头。
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黯淡和一种被抛弃的冰冷绝望。她慢慢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低着头，不再看他一眼。默默地拉好滑落的披风，默默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在青黛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出了温暖的帅帐，重新踏入那漫天风雪的冰冷囚笼。
顾晏看着她消失在帐帘后的、单薄而绝望的背影，听着帐外风雪呼啸的声音，放在被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她冰冷泪水的触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