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血池中的半机械体
粘稠。
那种被拖入深海巨兽肠腔般的窒息粘稠感，不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酷刑。每一次微弱起伏的呼吸都从口鼻中挤出带着铁锈和腥甜味道的粘稠糊浆，像生吞煮烂的沥青。林琛残存的意识漂浮在粘稠的血海深处，仅存的左眼只能看到一片昏暗、搅动的猩红。
沉重。
右半边身体不再是麻木，而是一种灌了铅、铸了铁的、冰冷的实心感。每一次尝试调动右臂或屈曲右腿，反馈而来的只有嵌入骨髓的剧痛和巨大金属构件强行咬合的、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声。神经信号试图穿过这层厚重冰冷的屏障，如同锈蚀的齿轮徒劳地转动在凝固的润滑油脂里。
嗡…嗡…嗡……
低频的震动如同地底深处庞大涡轮机的共鸣，缓慢但固执地传来。每一次震波都让浸泡着他的粘稠液体微微起伏。右肩深陷在一种冰冷沉重的金属结构里，被彻底箍死、焊牢。剧痛不是锐利的尖刺，而是无数钝化的钢缆在肌肉纤维深处反复绞紧、拉伸。每一次震动都带来更深的绞杀。
光。
唯有龙骨深处那一点搏动的、纯粹金黄的光芒，穿透粘稠的血红，成了意识沉浮的唯一锚点。它稳定地闪烁着，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让流淌过林琛这具半金属残骸的金色光晕更加清晰一分。光晕扫过之处，那灌满骨髓的粘稠冰冷沉重感会出现极其短暂的一线松动。如同被冰冻的血液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丝极其微弱却清冽甘洌的能量细流会趁机涌入几乎枯萎的经脉血管，带来……生的希望。
他清晰地感受到凯撒那股残存的意志在那核心深处挣扎、凝聚。它在牵引着他，指引着他。守护的本能被冰冷的金属和粘稠的血水挤压变形，却从未熄灭。
【琛……右臂……控制……微力……尝试……】
凯撒的意念如同在呼啸风暴中勉强维持的无线电信号，断断续续，充满被强行压迫的艰涩。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刺入林琛残存的神经。
控制？
这玩意儿？
林琛仅存的左眼瞳孔试图聚焦在右肩方向——模糊的猩红视野中，只能勉强感知那是一条巨大的、冰冷的、不属于自己的肢体轮廓。
动！
给老子动！
他心中涌起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狂怒！几乎榨干了意识深处最后一点力量！所有残存的意志都如同被拧紧发条的弩箭，狠狠射向那片沉重的、冰冷的、被强行嵌合在肩窝深处的金属废墟深处！
吱嘎————！！！
右肩关节处猛地爆发出刺耳欲聋的金属断裂、刮擦与强行扭结的混响！粘稠的液体被剧烈的搅动推起一个微小的涡流！一股爆炸性的剧痛如同点燃的炸药包，轰然沿着脊椎向上窜入脑髓，向下撕扯着脏腑！瞬间压过了金色光晕带来的微薄暖意！
林琛的身体在粘稠血水里猛地震颤了一下！如同被高压电反复鞭打的青蛙！更多的粘稠血浆从他口鼻中呛咳挤压出来！
【警告！应力过载！警告！结构接口……撕裂风险……！】
冷冰冰的系统警报在剧痛中划过，毫无情绪。
失败了？
不！
在那几乎令人昏厥的剧痛风暴席卷过的瞬间！林琛感受到了！
一丝！
极其微弱的！不是疼痛！而是……
驱动感？
来自一个离肩膀非常遥远、仿佛在身体之外的金属末端？
指尖？
嗡！！
就在这极其微弱异样感升起的刹那！
左手小臂深处那枚炽热的烙印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猛地爆发出远超之前的灼热洪流！瞬间贯通了林琛本己因剧痛而陷入昏聩的意识！
【感知链路强制超载激活！——】
【目标接入：强化感应单元（右前爪）——】
【视觉信号模式：切换（猎犬视觉 / 热成像 / 结构扫描）——强制覆盖！】
嗡————！！！
大脑如同瞬间被塞进了一整部高速运转、过载爆缸的超级计算机！庞大的、混乱无序的、带着强烈金属摩擦异响的信号数据流如同失控的洪水猛兽！狂暴地、蛮横地撞开了林琛所有脆弱的感知通道！强制塞满了整个意识空间！
“呃啊————！！”
撕心裂肺的干呕从林琛的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粘稠血水从嘴角汩汩涌出！仅存的左眼视野瞬间被彻底剥夺！不！是被强行替换！
眼前不再是猩红的粘稠！
而是一片极度扭曲！充满诡异几何线条和混乱彩色光斑的抽象世界！
物体边缘锐利地抖动！光影如同沸水般疯狂蒸腾！整个空间结构都在飞速重组！分解！
更可怕的是——一种强烈的、不属于人类的三维立体空间感强行覆盖了他的认知！上下左右失去了意义！所有方向感彻底错乱！仿佛瞬间置身于一个高速旋转、无法分辨天地的巨大万花筒中！
【强制同步完成！】
冰冷提示闪过。
下一个瞬间！
被强行塞入的超载混乱信号突然被另一股强大但冰冷的“秩序”意志强行梳理、压制！如同狂躁的能量被接入强力整流器！
所有混乱的光斑、扭曲的线条被高速滤除！
视野在剧烈的撕扯扭曲之后，骤然……清晰！残酷！
“方舟”外部的景象！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准到令人恐惧的视角！
强行投射在林琛的意识中！
位置……是“方舟”巨大的、严重扭曲塌陷的车头引擎舱位置！视角被固定在……一个距离地面超过西米的低位仰视角度？或者说是……从坍塌车架缝隙里探出去的……某个巨大金属尖端的……“眼睛”？
他看到的是——
一片被巨大爆炸冲击掀翻、如同战后垃圾场的金属炼狱！
扭曲的巨大管道如同巨蟒的骸骨，断裂的钢铁平台如同被巨神之手揉碎的饼干盒！
厚厚的、夹杂着晶化蓝点的黑灰色尘埃覆盖着一切，像被遗忘百年的裹尸布！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鼻的焦糊、高温硫磺、以及浓烈的……血腥味？
嗡——！
视觉模式被强制切换！视野瞬间只剩下浓烈的红、橙、黄温度图！
在倒塌堆叠的巨大金属残骸形成的巨大“峡谷”入口处！三个刺眼的红色人形光斑正在快速移动！
一个身形极其高大，体表温度分布异常均匀（皮下强化装甲覆盖？），动作带着机械般的精准高效。
两个稍矮，动作更灵活诡变，体表存在几处异常“低温区”（植入体？光学迷彩薄弱点？）。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炽热的金属碎片和冷却中的熔融滴落物之间，如同穿行在滚烫的刀锋丛林！
吼——！！！
一声低沉、饱含威胁、带着兽类喉咙撕裂声与机械引擎咆哮混合的非人咆哮！陡然从“方舟”车头位置爆开！
是凯撒？！是林琛感知所依托的那个巨大金属前端？！
那三个红色人形动作明显一滞！随即更迅速地散开，各自寻找掩体！动作没有丝毫慌乱，只有高效！
同时！
三道极其细微、在热成像视觉中也几乎完全与环境低温融为一体的灰色信号流瞬间从三个方向发出！如同无形的探测波束！闪电般扫过“方舟”瘫倒的巨大残骸！其中两道迅速掠过林琛感知依附的金属尖端！另一道首指核心驾驶舱位置！
【被动防御场……能量级别不足以……干扰……扫描信号确认！】
【识别编码解析失败！】
【结构威胁判定：极高！】
【能量波动匹配：‘剃刀’残存信号特征！确认：猎杀者！】
“剃刀”？！那些港口外的家伙？！他们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嗡！！！！！
凯撒残留的意念（或者说这具庞大金属躯体的最后怒吼）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带着刻骨仇恨和被入侵刺激的狂怒！
【警告：核心……危险！琛……！！！】
【链接……不稳定！能量……不足！躯壳……残破！】
嗡——！
视觉再次剧烈晃动！如同信号不良般开始剧烈闪烁！林琛感到意识与那金属尖端感官的连接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粘稠血水里包裹的身体传来更深重的虚弱感和拉扯剧痛！浸泡着他的粘稠液体似乎在缓慢冷却！
更恐怖的压迫感从金属废墟“峡谷”的入口处席卷而来！
一个穿着破旧但显然材质特殊、覆盖着大量战斗勋表、脸上没有任何遮蔽物、留着干练短寸、半边脸皮包括眼眶被某种粗暴的金属修复体覆盖、一只镶嵌着猩红电子义眼的男人，正叼着一根点燃的雪茄，姿态极其放松地走了进来。
他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某种更幽深的紫色火焰）只是随意地扫视着这片废土。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厚厚的晶尘灰烬都被无形的高压推开，形成一个清晰的脚印。他身后跟着三具形态各异的金属造物，动作精准得如同工业线上的机械臂：一具扛着造型狰狞、炮管流转冷光的重型磁轨炮；一具如同移动堡垒，粗壮的关节覆盖着反装甲格栅；一具身体线条流畅，覆盖着类似变色龙的迷彩涂层，手腕处弹出两道高频震动的粒子光刃，在幽暗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的电子义眼红光微闪，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狰狞弧度。
“哈！找到你们了，老鼠和死掉的狗。还以为是多大的骨头，没想到是堆发臭的垃圾铁罐子。剃骨！”
随着他森然吐出的名字，那个身形极其高大、动作精准如机械的“人”猛地从阴影中踏出一步！那覆盖着光学迷彩、在热成像中异常高温的金属义肢前端，“铮”一声！弹出两柄边缘流淌着高频紫色能量流、比军刺更长更锋锐的巨型臂刃！发出撕裂空气的厉啸！
“废物利用时间结束了。”寸头男人吐出一口浓烟，猩红的电子眼牢牢锁定了“方舟”驾驶舱被堵塞的破口方向，视线仿佛穿透扭曲的钢板，钉在了泡在血水中的林琛身上。“拆干净那铁棺材，回收尸体里的晶核碎片。我们时间不多。”
“吼！！！”
废墟堆叠的巨大金属峡谷深处！那塌陷的车头引擎废墟阴影里！凯撒残存的意志驱动着那发出感知的庞大金属结构！再次发出一声悲愤至极、震得金属碎片簌簌而下的怒吼！带着绝境野兽般的疯狂！它试图强行调动这具残破的半金属躯壳！哪怕燃烧最后一丝能量！
嗡！
剧烈的信号干扰瞬间中断了林琛那强行建立的扭曲感官连接！
粘稠的猩红血水瞬间挤满了最后模糊的视线！
耳边！
清晰的、沉重的、带着绝对杀伐意志的脚步声！
嘎吱…嘎吱…刺啦……
切割金属的声音越来越近！
带着死亡的气息！
猎杀者冰冷的目光穿透铁甲的阻隔，粘稠的血水中，金色核心搏动的光芒骤然收缩，仿佛在凝缩最后的倔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