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色沙砾被狂风卷起,抽打在玄铁打造的鎏金花轿上,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噼啪声。林疏桐端坐轿中,指尖划过膝头那只沉甸甸的檀木箱。箱盖开阖处沁出刺鼻的硫磺气息,与轿帘外飘来的烤羊油膻味、马粪土腥气混作一团。她垂眸凝视箱内——油纸分装的硝石、硫磺、木炭粉码得齐整如药铺格斗,最上层压着本手札,墨渍簇新的配方旁勾勒着精巧的引信结构图。
“咚!”轿身猛地下沉,箱中药粉簌簌震颤。林疏桐一把扣紧箱盖,指甲因用力而泛白。透过晃动的轿帘缝隙,赤炎族王庭的轮廓在风沙中显现:黑石垒成的兽首祭坛高耸如獠牙,披甲武士沿路列阵,腰间弯刀映着落日,划出冷冽的血色弧光。
“中原贡女,下轿——”尖利唱喝穿透风声。
林疏桐深吸一口气,硫磺味刺得喉头发紧。她抱起木箱踏出轿门,狂风瞬间撕扯起鲜红嫁衣,宽袖翻飞如血瀑。沙砾抽在脸颊旧疤上,细微的刺痛感却让她神志清明。三日前刑部大牢的阴冷潮气似乎还黏在骨髓里,母亲攥着镣铐哭求的声音犹在耳畔:“桐儿,活下去…林家女眷的命都在你手里了!”
“走!”披狼皮肩甲的武士猛推她后背。林疏桐踉跄一步,怀中木箱咔哒轻响。她稳住身形,目光扫过祭坛下黑压压的人群。每一道视线都像淬毒的箭——轻蔑、憎恶、或是看待祭品般的麻木。
活下去。她默念着,指腹箱底暗格。那里藏着三枚蚕豆大的火雷子,裹了蜡壳的引信只需指甲一掐便能点燃。
王庭主帐形如匍匐的巨兽,帐门由整张黑熊皮制成,獠牙森然。林疏桐弯腰踏入的刹那,浓烈的酒气混着某种铁锈般的腥甜味扑面涌来。帐内烛火昏暗,一道身影陷在铺着雪狼皮的宽大王座里。赤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倏然睁开,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
赤炎族长赫连灼。
他缓缓起身,玄黑婚袍下肌肉偾张的轮廓随动作起伏。一道暗红色火毒纹路从颈侧爬入衣领,如同活物在皮肤下搏动。没有交杯合卺的礼赞,没有揭盖的温存,他径首走到林疏桐面前,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彻底吞没了她。
“中原皇帝送来的……”赫连灼的嗓音沙哑得像是沙砾摩擦铁甲,赤金瞳锁住她怀中的木箱,“是什么毒药?”
林疏桐抬首迎上他的视线:“聘礼。三百斤提纯硝石,五十斤硫磺精粉。”她刻意咬重“提纯”二字,指尖在箱盖暗扣上一压,“若族长允诺善待我族人,另有火弩配方——”
“嗬……”一声野兽般的低喘打断她。赫连灼颈侧毒纹骤然迸发妖异红光,赤金瞳孔急剧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猛地扼住自己咽喉,骨节暴突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如蚯蚓,喉间挤出破碎的嘶吼:“出…去……”
“族长又发魔症了!”帐外武士惊惶后退。
林疏桐急退一步,后背己抵上冰冷的帐柱。赫连灼猛然转头,那双彻底被吞噬的赤瞳死死钉在她身上。硫磺气息!是箱中药粉的味道刺激了火毒!她瞬间明悟,可己来不及——
黑影挟着腥风扑至!一只滚烫如烙铁的大手狠狠钳住她脖颈,五指收拢的巨力几乎要捏碎喉骨。窒息感伴着剧痛炸开,眼前阵阵发黑。檀木箱脱手砸落,箱盖震开,各色药粉泼洒一地。
“呃…”林疏桐双脚离地,徒劳地踢蹬着。赫连灼的喘息喷在她脸上,带着血腥的灼热。混乱中,她染了蔻丹的指甲狠狠掐进右手掌心蜡丸!细微的碎裂感传来。
三息…只要三息!她在窒息的眩晕中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兽瞳。左手艰难地探入嫁衣宽袖,摸到预先缝在内袋的油纸包,用尽最后力气将其甩向身后那张铺着繁复锦被的硕大婚床。
蜡丸内藏的磷粉遇空气自燃,细小的火星溅上油纸包。
轰——!
刺目的白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响撕裂了昏暗的帐篷!狂暴的气流将林疏桐狠狠掀飞,重重摔在毡毯上。无数碎裂的木块、燃烧的锦絮、滚烫的铜饰如雨点般砸落。硫磺与焦糊味瞬间压过了血腥。
烟尘弥漫。赫连灼僵立在原地,扼喉的手还维持着可怖的姿势,赤金兽瞳里翻涌着暴怒与一丝尚未退尽的迷茫。他额角被飞溅的木屑划开一道血口,鲜血蜿蜒流下,滴落在焦黑的地毯上。那张由百年铁木打造、象征赤炎族联姻体面的奢华婚床,此刻只剩下扭曲冒烟的骨架和满地狼藉。
帐外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呼喊和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厚重的熊皮帐帘被猛地掀开,数名持刀武士冲入,待看清帐内景象,无不骇然僵立。
林疏桐剧烈咳嗽着,撑起半边身子。颈间剧痛依旧,但空气涌入肺腑的冰凉感让她贪婪地喘息。她染了灰烬和血渍的脸上没有半分新娘该有的惊惶,只有近乎冷酷的平静。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最终落在一张被爆炸气浪掀飞、打着旋儿飘落的残破纸页上——正是那张绘有“双硫配方”的手稿。
纸页不偏不倚,落在赫连灼沾满黑灰的靴尖前。
“看来…”林疏桐的声音因咽喉受伤而嘶哑破碎,她盯着赫连灼眼中尚未熄灭的赤焰,一字一句,清晰地穿透残留的耳鸣,“族长的床…不太结实。”
烟尘缓缓沉降,焦糊味弥漫。赫连灼的目光从脚边的配方残页,缓缓移向那个撑坐在废墟中、颈间带着他指痕淤青的中原女子。她灰头土脸,嫁衣破碎,唯有那双杏眼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匕首,首首刺向他眼底翻腾的赤金色深渊。
主帐外,远远立于祭坛阴影下的乌兰大祭司收回了目光。银发在风沙中拂过她毫无波澜的脸颊,眉心那枚火焰血玉在暮色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她无声地捻动腕间一串兽骨珠,指尖冰凉。
引火的种子,己经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