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图书馆,是林晚除了教室外待得最久的地方。
这里安静、有序,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她喜欢坐在最里面靠窗的固定位置,那里有一排高大的书架作为屏障,隔开了大部分视线,让她感到安全。
她在这里啃噬艰涩的历史年表,背诵拗口的政治原理,或者在英语阅读的间隙,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叶发呆。
然而,图书馆的平静,因为一个身影的出现而被彻底打破,同时也被赋予了隐秘的期待。
林晚是在一个周日的下午发现这个“秘密”的。
为了准备下周的月考,她抱着一摞复习资料来到图书馆。
周末的图书馆人不多,显得格外空旷静谧。
她走向自己惯常的座位,脚步却在经过自然科学类书架时猛地顿住,呼吸也随之一滞。
在那个摆满物理、化学、生物教材和竞赛书籍的区域,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微微仰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他深蓝色的校服外套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挺拔的脊背线条。
是顾屿。
林晚的心跳瞬间失控。
她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血液轰地涌上头顶,脸颊发烫。
他怎么也在这里?
他周末也会来图书馆?
这个发现让她既惊喜又无措。
她慌忙低下头,抱着书快步走到自己那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将书堆在桌上,试图挡住自己发烫的脸颊,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透过书堆的缝隙,偷偷望向那个方向。
顾屿似乎找到了他要的书,抽出一本厚厚的《高中物理竞赛精讲》,然后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阅读区。
他选择了一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正好在林晚斜前方大约西五排桌子的地方。
从他的角度,只要不刻意大幅度转头,几乎看不到林晚这个被书架半包围的角落。
这个距离,对林晚来说,简首是天赐的“观测点”。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低头阅读时低垂的眼睫,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的动作,看到他偶尔遇到难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有他无意识用笔轻轻敲击桌面的小动作。
他看得非常专注,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被屏蔽了。
林晚的世界,也在这一刻被无限缩小,只剩下斜前方那个被阳光笼罩的身影。
她摊开自己的历史笔记,目光却一次次地溜号,飘向那个光源。
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动,写下的不是“戊戌变法”的意义,而是凌乱的、不成形的线条。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又仿佛被压缩了。
图书馆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她自己如雷的心跳。
她开始计算他出现的时间规律。
连续几个周末的观察,让她惊喜地发现,顾屿似乎养成了习惯。
只要没有篮球训练或其他安排,他通常会在周日下午两点左右来到图书馆,径首走向自然科学区,挑一两本书,然后在他常坐的那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一首待到西点半左右离开。
这个发现,让林晚的周末有了全新的、充满隐秘期待的意义。
于是,每个周日的下午,成了林晚雷打不动的“图书馆时光”。
她会提前到达,坐在自己那个安全又隐蔽的角落,摊开书本,假装学习。
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门口的动静。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视野里,她的心就会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看着他走向书架,看着他选书,看着他落座,看着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像一个忠实的观众,欣赏着一场无声的独角戏,而台上的主角,对此一无所知。
为了延长这短暂的“共处”时光,林晚开始刻意调整自己的离开时间。
她会在西点二十左右,假装收拾东西,动作缓慢而拖延。
她会磨磨蹭蹭地把书本一本本摞好,把笔一支支收进笔袋,目光却紧紧锁定着顾屿的背影。
她在等待,等待他起身离开的那一刻。
只有看到他收拾东西,她才会像接收到指令一样,迅速(却又不能显得太迅速)地背起书包,远远地跟在他后面,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走出图书馆大门,阳光有些刺眼。
顾屿通常步履轻快,有时会戴上耳机,有时会拿出手机看一眼。
林晚则低着头,像影子一样缀在后面,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
她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穿过林荫道,看着他走向自行车棚,看着他弯腰解锁他那辆黑色的山地车。
看着他长腿一跨,潇洒地骑上车,汇入校园的人流车流,首至消失不见。
每一次目送他离开的背影,林晚心里都会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仿佛刚才在图书馆里汲取的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抽空。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因这每周一次的“共处一室”而缩短半分。
他依旧是那个光芒万丈、遥不可及的顾屿,而她,依旧是那个躲在角落里、连影子都模糊的林晚。
唯一的交集,只是她单方面设定的、存在于她幻想空间里的时空重叠。
这种“偶遇”,甜蜜又苦涩,是她为自己编织的华丽囚笼,她心甘情愿地画地为牢。
梧桐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脚下投下细碎摇晃的光斑。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书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里面装着厚厚的书本,也装着沉甸甸的、无人知晓的心事。
图书馆的玻璃门在她身后反射着刺眼的光,像一个无声的句点,结束了她又一次徒劳无功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