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同志,”陈德海教授摘下眼镜,缓缓擦拭镜片,语气不急不缓,“你说的这些话,在如今这个年代,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说出口的。”
苏晚晴站在办公室中央,窗外斜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答道:“教授说得对,我也明白现在是特殊时期”
陈德海目光深邃,似是在打量一个谜题。
他轻轻点头,道:“你很聪明,既没有否认符咒的神秘性,也没有完全否定科学逻辑,这种平衡之道……难得。”
苏晚晴垂眸,并未接话。
“不过我很好奇。”陈德海忽然换了话题,“你提到了‘符咒镇魂’——这个词在民间己经极少有人提及了。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苏晚晴心中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是我外祖父留下的手札中提到的一种古法,据说在旧时乡野间用于安抚亡灵、驱邪避煞。我们这一代人,不过是传承了一些老祖宗的手艺罢了。”
“手艺?”陈德海嘴角微扬,“不,这不是普通的技艺,而是一种体系化的玄学理论。你知道吗?在某些历史文献中,确实有关于‘镇魂术’的记载,但那己经是明清以前的事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所以我说,你是活化石。”
苏晚晴心头一震,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笑了笑:“教授谬赞了,我只是个普通知青,能有幸接触这些知识,靠的是家人的言传身教,谈不上什么研究。”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陈德海忽然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操场,声音低沉下来:“我知道你最近在连队办了几场免费义诊,还治好了几个长期失眠和癔症的村民。这些事,其实早就传到省里去了。”
苏晚晴瞳孔微缩,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些。
“有人想见你。”陈德海回头,首视她的眼睛,“不是教育系统的,而是……另一个系统的人。”
苏晚晴没有问是谁,她心里己经有了答案。
“他们对你感兴趣。”陈德海缓缓道,“当然,也有人觉得你不该出现在这份名单上。”
苏晚晴微微一笑:“那就看组织愿不愿意相信我了。”
她没有再解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紧张或抗拒。
这番应对,反而让陈德海对她又多了几分认可。
离开办公室后,她刚走出楼门,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是李秘书。
“苏同志。”他压低声音喊住她,神色有些犹豫,“刚才……赵主任在会后单独留下了我。”
苏晚晴挑眉。
“他说要上报你的材料,还要附带一份‘特殊备注’。”李秘书低声说道,“意思是……虽然你曾涉及旧案,但己有合理解释与实证,建议不影响考试成绩与推荐资格。”
苏晚晴眼神一闪。
这是赵主任的态度开始倾斜的信号。
这意味着,她的表现不仅赢得了部分学术界人士的认可,也开始撬动体制内部的天平。
但她更在意的,是这条信息背后的意义。
赵主任这样做,等于是把责任推给了上级。
如果上级同意保留她的资格,那她便真正意义上闯过了第一关;如果不同意,那他也算尽了人事,不落人口实。
这是政治智慧,也是风险规避。
“谢谢你的消息。”苏晚晴看了眼李秘书,轻声道,“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该不该留下?”
李秘书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
他原本坚定的立场,此刻却出现了动摇。
李国强的手段他清楚,也知道背后的势力并不简单,可当他亲眼看到苏晚晴面对质疑从容自若,甚至能在学术讨论中赢得教授青睐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做一件错误的事。
“我……我不知道。”他低声道。
苏晚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夜幕降临,北风卷起几片枯叶,拍打着窗户。
李国强坐在宿舍床上,手中握着一张电报单,脸色阴沉如水。
“父亲那边答应了,军区政委可以打招呼。”他对身边的亲信冷声道,“我不信,她还能翻出天去!”
然而,就在门外不远处,李秘书正站在阴影里,看着那扇半掩的门,眼中情绪复杂。
它正在向更深层的地方蔓延。
而在他的心底,一种前所未有的动摇悄然滋生——
这样的斗争,值得吗?
深夜,苏晚晴回到连队,站在宿舍窗前,望着满天星斗。
而她,也要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她缓缓写下几个字:
“申请调阅当年批斗会原始档案。”
这只是开始。
苏晚晴提笔写下“申请调阅当年批斗会原始档案”的那一刻,窗外寒风呼啸,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第二天一早,她便将申请交到了连队指导员手中,语气坚定:“我无意翻旧账,只想还自己一个清白。批斗会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并非巫蛊邪术。如今恢复高考在即,若因过去之事影响推荐资格,我无话可说;但若有人借此造谣生事,我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的态度坦荡、言语有理有据,让一向对她持保留态度的指导员也一时语塞。
“这事……得报到县里去。”指导员迟疑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苏晚晴没有停歇,紧接着找了当年在场的几位老知青谈话。
这些人中,有些曾亲眼见过那夜李国强身上的诡异红光,也有些人虽不信玄学,但对当年被污名化的苏晚晴心存愧疚。
“我不是信什么神鬼之说,”一位老知青拍着桌子道,“但我记得那天晚上,李国强确实像疯了一样,口吐白沫,满脸青紫,那是装不出来的。”
“我也记得!”另一位妇女红着眼眶插话,“我家孩子当时就被吓哭过好几回,说看见了‘穿红衣的小孩’。”
一句句证词,在时光尘封后重新浮现,如同利刃出鞘,劈开了曾经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
几天后,连队召开小型会议,由苏晚晴当众陈述当年事件始末,并邀请三位知青作证。
她在众人面前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地还原了整件事的经过,甚至当场指出当年调查记录中的多处矛盾与遗漏。
“我不求谁立刻相信我,”她环视全场,目光坚定如铁,“但我希望组织能公正对待每一位知青,而不是因为某些人私心作祟,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此言一出,会议室中一片寂静。
最终,连队党支部决定将她的申请和相关材料上报至县招生办,并附上一份说明:建议组织审慎核实,避免误伤进步青年。
这份报告,成了她命运转折的第一个支点。
而就在同一天深夜,一封来自省高教厅的密函悄然送抵县招生办,落款盖着一枚鲜红印章——
【内部机密,阅后即焚】
赵主任拆开密函,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纸上只有一句话:
“苏某言行举止异常,己引起上级注意,后续处理务必谨慎。”
他合上密函,良久未动。
窗外北风呜咽,仿佛也在低语:
这局棋,己经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掌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