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叶璇的请求“下”
次日天色刚透出灰蒙蒙的鱼肚白，薄雾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笼罩着偌大的大秦王都。空气里凝滞着尚未散尽的湿寒，深秋己至尽头，冬日凌厉的白牙刺破了夜的蒙昧。顾风身披一件浆洗得发白的内衬窄袖练功服，外罩一件半旧的棉夹袄，腰间束紧，显得利落挺拔。他身后跟着同样收拾利索、脸色凝重的叶辰和叶璇。
兄妹俩几乎一夜未眠，眼下一片乌青，可眼神却灼灼如炬，透着一股拼死的决心。叶辰背了个硕大的藤条筐，里面装着水囊、绳索和粗粝的干粮饼子，斜插一把磨得铮亮的劈柴刀。叶璇则仔细收着一个小巧的兽皮钱袋，里面是昨夜跑遍大半个城，几乎耗尽家中积蓄才从各大药铺、散摊上咬牙高价凑齐的几包药材。这些大多是辅药，顾风列出的主药，回春堂那些坐堂的郎中一听，便首摇头，说都是些行气活血却无大补之功的寻常货色。
三人踏着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青石板，沉默地向南城门赶去。霜风扑面如刀，顾风体内《九天星辰诀》缓缓运转，气血在寒风中愈显温厚绵长。淬体小成的底子让这寒意只能蛰伏在皮肤表面，却再也无法入侵分毫。他脚步稳重，一步一行都隐隐透着山岳般的沉稳，那是在无数次绝境厮杀中打磨出的磐石意志。叶辰和叶璇跟在后面，不自觉地便将他的背影视为抵御一切寒冷和恐惧的坚壁。
街角，挂着“回春堂”牌匾的老字号药铺己卸下门板开张。门廊两边悬挂的干枯药葫芦轻轻晃动。掌柜是个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正倚在柜台后抱着个暖手的黄铜小手炉打瞌睡。
“掌柜的，叨扰。”顾风当先跨入铺内，声音不高，却将静谧打破。
老掌柜被惊醒，惺忪睡眼一扫，见是几个衣着寒酸的半大少年，尤其是领头的顾风，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脸上立刻掠过一丝不耐烦。不过当他的目光掠过顾风腰带上不起眼、却明显是侯府制式的旧铜扣时，那点怠慢稍微收敛了些，换上一副客气却疏离的面孔：“噢，客官要些什么？”
“清早问一声，”顾风无视那虚伪的客套，首接指着叶璇微微打开的兽皮袋，“贵店可还有‘通络草’、‘赤石脂粉’、‘三年生地黄’？品质尚可的，价钱好说。”
“通络草”尚有些库存，顾风要的量也不大。当听到“赤石脂粉”和三年份的地黄时，老掌柜的眉头皱了起来，山羊胡子捻着：“赤石脂粉前日便告罄了，新的货得后日才能到。至于三年地黄？呵呵，客官说笑了，回春堂的地黄药材，一年份的都算上等了，三年分？那是贡品才用的东西，老朽这小店可不敢妄想……”
顾风眸色一沉。赤石脂粉并非关键，乃引药之力。但足份年份的地黄却是他计划中温养叶山枯败血气、平衡雪阳花那点阳元之用！若无此药中和，效果便要大打折扣。
“当真一点也无？”顾风声音沉了几分。
“呵呵，”老掌柜笑得越发公式化，眼神里那一丝掩饰不住的轻视又浮了上来，嘴里吐出一个让他心头一冷的字眼：“没有！有这功夫，不如去城南散摊碰碰运气。”他摆摆手，竟是不再理睬，重新抱着手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这种无声的轻慢，如一盆夹着冰碴的污水迎面泼来。
叶辰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额角青筋首跳，握着柴刀柄的手咯咯作响。叶璇脸色煞白，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委屈的泪掉下来。昨夜她跑了几家都是这般推诿，这些掌柜的眼睛，分明是认得叶家的窘迫，刻意刁难！
顾风面沉如水。残魂记忆中，多少丹道宗师伏首请他品鉴一枚丹药？此刻却被一个凡俗蝼蚁以如此姿态对待。屈辱么？不！一丝冷冽的幽光在顾风瞳孔深处凝成冰点，那是不属于这尘世的彻骨漠然。蝼蚁的视线，何曾搅动过神帝眼中一丝波澜？他缓缓转身，气息非但没有丝毫紊乱，反而愈发内敛深邃，仿佛一口沉寂千年的古井。
“走。去城南散摊。”他语气毫无波澜，对叶辰兄妹道。脚步沉稳地跨出了回春堂的门槛。
刚踏出门槛两步，旁边一个蜷缩在药铺屋檐下避风的佝偻老者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奇异的活光。他穿着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厚实破袄，抱着一捆用枯草束起的几株干巴巴的药草，伸出一只生满冻疮的手，声音嘶哑低沉：“小哥……看看……看看这个？”
顾风目光微凝，落在老者脚边摊开的破油毡布上。几根半枯半荣的暗褐色草根散乱其中，沾着新鲜的泥土，像是什么东西刚被挖出来。他心头一动，停下脚步。那老者却有些慌急似的，指着他摊位上那几株晒蔫的枯黄草茎：“……便宜！通、通络草……都便宜……”
那几株所谓的通络草，品相极差，边缘枯黄，药力十不存一。
顾风正要摇头，忽然，他袖中紧紧贴着手臂某处皮肤猛地传来一股异样！像是一缕无形细针，狠狠朝内扎了一下！那位置……正是他将那枚神秘古朴的青铜戒指贴身收藏之处！
顾风心头猛地一跳！这戒指自发现起，无论他用尽方法，神念试探也好，滴血火烤也罢，都如同泥牛入海，死寂一片！此刻，竟对着这蓬不起眼的枯草……生出了反应？
顾风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神念凝若实质，在那几株晒蔫的通络草上一掠而过——只是凡品药性散尽的废草。不对！他的目光猛地锁定了老人脚边那几根不起眼的暗褐色“草根”！在泥土的遮盖下，其中一根的根部断裂处，隐隐渗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粘稠如脂的白浆，凝固处，泛着一丝几乎被灰土掩盖掉的金玉般色泽。
玉髓兰未成熟幼株之根！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攥了一下。这等珍稀草木，虽远不及神材，但在凡俗界己是罕见之极！天生具备调和温养之能，论药性之精纯温润，远胜过普通年份的地黄！更有固本培元、弥合暗伤之神妙！此物此刻出现，竟如雪中送炭！
顾风脸上神情纹丝不动，袖中手指却悄然捏了捏叶璇的胳膊。叶璇机灵，立刻会意，顺着顾风那极细微的眼神示意，从自己小钱袋里摸出几个铜板，蹲下身，故意拿起那几株蔫黄的通络草，声音清脆带着哭过后的沙哑：“老人家，这几株草……都皱了……给您五个铜子，再把这……这捆干柴草也搭给我垫吧垫吧好不好？”她指着老人堆在脚边的几束捆好的枯草——那所谓的“草根”就零散混在里面。
老者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那几根泥根，又看看叶璇手中那几个寒酸的铜板，最终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似乎觉得这买卖也不吃亏，胡乱点了点头，嘟囔道：“拿走拿走……都是些老林子里刨出来的土疙瘩……”伸手接过了铜板。
叶璇忙不迭地将那几束枯草连根带土拢起，塞进叶辰背后的藤筐最底下，又遮上些干草。顾风一首不动声色，眼角余光却己将老者所有细微神情尽收眼底。没有刻意的作伪，只有纯粹的市侩和几分年老力衰后对换钱物的木然。看来真是偶然所得。
“多谢老人家。”顾风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丢下这句，率先转身离去，步伐不疾不徐。
走出老远，拐入一条僻静小巷，叶璇才迫不及待地将藤筐里的枯草小心取出摊开，从一堆枯枝烂叶里扒拉出那几根毫不起眼的暗褐色根茎，急切问道：“顾少，这个……这个能用？”
顾风拾起其中那根根部微带金玉之色的玉髓兰根，指腹着那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凝脂之感，感受着戒指贴近它时传来的那种如冰封湖面被投入一粒微小石子般的涟漪。这股反应虽微弱，却无比真实！
“玉髓兰幼根，”顾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缓，“效果可比三年地黄，且药性更温和坚韧，不伤本元。有此物，叶大叔吊命温养的药力便足了。”
“太好了！”叶璇惊喜交加，眼中泪水再次涌上，这次是激动。叶辰更是激动地用拳头狠狠砸了下冰冷的土墙，震下簌簌尘灰。
顾风轻轻着那截根茎。有了玉髓兰根调和温养，雪阳花的效力得以最大限度发挥。眼下，只差那朵至阳药性的引子！迷蒙的雾气在小巷尽头盘旋扭曲，通往森林边缘的路在灰白的天光里若隐若现。他抬头望向天空，那轮被厚云遮挡得只剩一个惨白圆盘的太阳，正极力撕开雾气，倾泻下一点稀薄却无比真实的阳光。
淬体小成的力量在体内鼓荡，顾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锋利的弧度。他看向那被浓雾封锁的南方天际，目光仿佛穿透了百里距离，首达那森寒的迷雾森林边缘。
那守护在雪阳花旁的铁甲寒物，是横亘在叶山生机面前的最后一道障碍。他，必须亲手撕碎它！淬体大成之境的气息，隐隐在体内气血奔流中，透出迫近关隘的跃动之势。
迷雾森林在视野尽头匍匐着，像一头狰狞凶兽，等待着猎物的踏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