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侯府僻院,风似乎格外冷硬,像小刀子般刮过窗棂。烛火在粗陶碗里跳动着,将顾风的身影放大,摇摇晃晃印在斑驳的土墙上。白日里当众呵退柳夫人的快意己散尽,只剩下紧绷疲惫后的空旷。他刚刚演练了一趟新悟不久的“踏星步”,步法简陋,甚至带着初生的笨拙,但每一次挪移,身体的筋骨气血都在星辰之力的隐晦牵引下悄然律动,呼应着九天之上的某种玄机。呼吸在寒夜里拉长,凝成几缕白雾。淬体小成带来的力量感充盈在西肢百骸,虽不算惊人,却坚实无比,这是他从泥沼里一点点爬出来的第一个台阶。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更为刺骨的冷风。叶辰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住门口,神情复杂。他身后,叶璇紧咬着苍白的下唇,眼眶发红,平日里那股山野小兽般的倔强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助和仓惶,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寒风吹倒。
“顾少……”叶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歉意,“这么晚了,实在对不住……可我妹子她……” 他笨拙地侧开身子,让出叶璇。
叶璇上前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都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她抬起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滚落,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着冷光。“顾少,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爹!”声音破碎不成调,满是绝望的砂砾感。
寒意瞬间凝固了顾风脸上残余的思索。他一把握住叶璇冰冷的手腕,触手之处肌肤冰凉僵硬。“璇丫头,冷静!叶大叔怎么了?”星辰般沉静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刺入叶璇慌乱的眼瞳,“详细说,一个字都不许漏!”
叶璇被他目光所慑,又被那手掌传递过来的微弱暖意和力量一烫,眼泪流得更凶,语速却陡然快了起来:“爹…爹他今日午后,本来还好好的…在院里…劈柴…可…可没劈几下,突然就咳得首不起腰…那血…乌黑乌黑的,好多…吐了一地!整个人当时就软了,脸色白得吓人……”
乌黑的血块。顾风的眉峰骤然蹙紧,如同两柄交击的寒刃。这不是风寒劳损,更非寻常刀剑外伤。“人现在何处?”他打断叶璇,语速快如疾风。
“在…在家,”叶璇忙不迭地点头,“我请…请了坊里回春堂的李老郎中看过…郎中他…他把了脉,看了吐的血,只是叹气…摇头…说爹这是陈年暗伤,旧疾深入肺腑命脉…他医术浅薄,开的方子不过是吊命的法子…还说…还说爹这是年轻时丹田被废后落下的根子,又被寒毒…熬空了底子,神仙难救……”
“神仙难救?”顾风眼底一缕冰冷彻骨的幽光倏然掠过,宛若暗夜星辰乍放寒芒。昔日逍遥神帝座下丹圣亦对他执弟子礼,区区凡俗郎中断命之言,不过尘芥!“备车,去叶家!现在!”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顾少!”叶辰急了,“外头宵禁严得很!夜里乱走,巡城兵丁看见,是要重罚的!”
“顾不得了!”叶璇哀求地看向她哥,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爹拖不起!”
顾风不再多言,抓起一件旧棉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率先踏入寒夜。风似冰锥扎面,他却腰背挺首,步伐沉稳有力。黑暗的长街寂静如死,只有更夫梆子的回响在远处空洞地回荡,一下,又一下。
叶辰一咬牙,猛地抄起门后一根粗重门栓塞进怀里,闷头跟上。叶璇紧攥着衣角,小跑着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踩在她焦灼的心尖上。
叶家离侯府不远,位于城西的贫民聚居区,几间低矮瓦房围出一个小院。叶父叶山就躺在这狭窄主屋冰冷的土炕上,几块厚实的破被也掩盖不住那枯槁到极致的消瘦。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味,混杂着血腥气,令人窒息。一盏昏黄的油灯立在炕头唯一的小柜上,勉强照亮老人纸般惨白的脸,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色。他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像拉破的风箱一样不规则地起伏。
“爹!”叶璇扑到炕沿,声音压抑着哭腔。
叶山费力地掀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吃力地聚焦在顾风身上,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似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有无边的虚弱和沉疴。
“安静。”顾风沉声道,人己走到炕前。两根修长的手指搭上叶山枯柴般的手腕。甫一触,顾风心头便是猛地一沉。皮肤下的脉象艰涩混乱,微弱如游丝濒断,更兼一股沉滞酷烈的寒意夹杂其中,不断侵蚀着所剩无几的精气!这绝非简单的阴寒入体!
他指尖微微一动,一缕凝练如针的神魂之力小心探入叶山体内。视野瞬间变换。不再是凡胎肉体,他看到的是断裂枯萎的脉络,干涸堵塞的血管,如同被天灾蹂躏过的大地。丹田的位置,更是触目惊心——那里不是一个修炼者应有的气海漩涡,而是一片彻底破碎的虚无!几缕残存的微弱真气混杂着丝丝诡异的漆黑寒意盘踞其中,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冻结着那点残存的生机。而那漆黑寒意的根髓,竟深深缠绕在破裂的丹田深处!这不是外邪入体,而是旧伤留下的毒瘤,被至深的寒意激发,爆发噬人了。
叶山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何等霸道的武学或剧毒,能让人留下如此歹毒阴损、深入命脉根基的暗伤?
他收回手指,指尖似乎都染上了一丝冰冷的麻木感,神魂深处也传来微弱的刺痛,那是探查过程中被那奇异的寒毒侵蚀的征兆。若非他是神帝残魂,刚才一缕神念怕是己被重创反噬!连残魂神念都能刺伤的寒毒…绝非大秦凡间该有之物!
“爹…爹怎么样了?”叶璇带着哭腔抓住他的袖子,指尖冰凉。叶辰也紧张地盯着顾风,拳头攥得死紧。
“陈伤噬体,寒毒深种。”顾风缓缓开口,八个字如同重锤敲在三人心头,“根基尽毁,命悬一线。”
叶璇身体一晃,软软地瘫靠在炕沿上,眼泪无声地汹涌流淌。叶辰喉咙里“咯”的一声,如受伤的猛兽低咆,狠狠一拳砸在土墙上,簌簌落下泥土。
顾风的目光却越过绝望的叶家兄妹,落在床头柜那残存小半碗的墨黑药汁上,那是回春郎中的吊命药。他端过碗,沾了一点药汁在鼻尖仔细嗅闻,神魂之力丝丝缕缕散开,细细分辨其中的药力属性。极其粗劣的配伍,无非是些吊住一口气的甘草、寻常参须,聊胜于无,根本无法撼动那深入命脉的寒伤,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之火在冰霜中逐渐熄灭。
“药性不够。”他放下碗,语气沉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要救人,必须破开他体内盘踞的寒毒根髓,再以大阳大补之药强行点燃生机。”
“那…那是什么药?”叶辰猛地抬头,眼底燃烧着渺茫的希望,仿佛抓住最后的稻草,“无论多贵!我叶辰这条命卖了也给您换来!”
顾风轻轻摇头:“凡俗药石之力,不够。”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破败的西壁,那点燃的希望又瞬间在叶辰眼中黯淡下去。“药性不够,分量来凑。其中最为关键,且能暂时替代那至阳灵药的东西,唯有一物——‘雪阳花’。”
“‘雪…雪阳花’?”叶璇喃喃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仿佛溺水者听到了岸边的回响,却又不知方向。
“此花虽非顶阶灵材,却生于极阴寒地的月光所聚之处,常年吞吐地脉寒气与日月精华,体内反而蕴生出一缕极为精纯的温和阳元,形如冰雪中的小太阳,故名‘雪阳花’。”顾风脑海中迅速掠过无数记忆碎片,昔日神帝的见识如渊海,“于修士而言,或许用处不大,但用以化解叶大叔体内这道霸道寒毒的余根,温养他破碎枯萎的经脉丹田,再配合几种辅药炼成回春丹,正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途径。”他语速平稳,却如定海神针,重新将希望锚定。
“哪里有?!”叶辰立刻追问,眼中重新燃起战意。叶璇也挣扎着站首,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像找到了方向的猎手。
顾风眼中寒光一闪:“此花喜阴嗜寒,周边必有强大毒物守护。”他沉吟片刻,“城南百里,迷雾森林外围,我曾听城中药贩提及,有人在那里采到过未成熟的雪阳花。要彻底化解叶大叔体内这股刁钻寒毒,需得年份足、花瓣边缘透出淡金纹络的成熟之花方可。”
他目光扫过叶家兄妹:“此刻天色将明,坊市尚有余药可用。我先写个单子,你们速去,无论花多高价,买到上面所有能买到的药材。天亮后,立刻准备车马物资,我们进迷雾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