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百草初识“上”
灼烈的日头仿佛一个巨大的熔炉倒扣在天穹之上，无情地倾泻着滚烫的火焰。王都南门外这片杂乱无章的坊市，便是这熔炉里一块被炙烤的顽铁。脚下的泥土路被晒得滚烫发白，人踏上去，一股带着尘土腥气的热浪便从脚底板首冲上来。
空气粘稠得如同糨糊，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各种驳杂刺鼻的气味在这高温中肆意蒸腾、发酵——烂菜叶子与陈年积水的腐味、晒干的兽皮散发出的野蛮腥膻、汗水浸透粗布衣衫后的酸馊，还有那些摆在簸箕里、勉强算是新鲜药材所散发的怪异清香与苦涩……所有这些味道被这炽热的太阳一激，混杂成一锅叫人头晕脑胀的浓汤，毫无保留地灌入每一个踏入此地之人的鼻腔。
顾风静静地走在中间，叶辰和叶璇略带着一丝紧张，一左一右紧跟在他身后。三人踏过被踩得凌乱不堪的土路，两侧是些更为糟糕的烂泥沟壑，漂浮着垃圾与腐败物，蝇虫嗡嗡地盘旋其上。周遭的喧闹如同粘稠的浪涛裹挟着他们——摊贩嘶哑着喉咙招揽生意的吆喝、顾客斤斤计较的争辩、驮兽不耐烦的低鸣，还有从旁边简易食摊上飘来的油脂焦糊气和劣质酒水的味道。
叶璇下意识地皱紧了小巧的鼻子，小手在面前飞快地扇了扇，试图驱散这股无处不在的浑浊热浪。她小巧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粘住了鬓角的几缕碎发，显得有些狼狈。叶辰则显得皮实得多，只是抬起粗布袖子用力蹭了把满脸的油汗，两只眼珠不安分地左右转动，显然对这鱼龙混杂之地充满了好奇与警惕。唯有顾风身形依旧挺拔，周遭刺耳的噪音和呛人的气息似乎丝毫未能撼动他分毫，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平静地掠过一张张拥挤的摊位。
那些摊位多是就地铺开的草席，或搭了几块破木板、支几根木棍。货物也是五花八门，最劣质的铁器布满锈痕，糙制的土陶器皿歪歪扭扭，几张显然硝制粗糙、气味浓烈的兽皮随意挂着，更多的是些常见的草药。那些根茎叶混在一起的药草大多蔫头耷脑，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一看就知药力流逝了不少。
顾风的眼神淡然地扫过，心湖深处，某个庞大炼丹鼎炉的虚影如惊鸿一瞥般倏然闪过，那炉壁上篆刻的云雷神纹古朴玄奥，炉下灵火纯青，丹香氤氲的画面与眼前这破败、粗陋的景象形成了绝对讽刺的撕裂感。曾经那等俯视众生的高度，与此刻深陷泥淖般的现实触碰，让他的目光更沉了三分，一种刻骨的疏离感和冰封的冷意，在眼底深处悄然凝结，旋即又被那片更深的沉静彻底吞没。
他的脚步不快不慢，眼神却如静水流深，精准地滤过一片片杂草般的摊位。忽然，他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角落里，一个愁眉苦脸的老者守着最破败的一处小摊子，连块像样的遮阳布都没有，光秃秃顶着毒日头。摊上东西极少，几块脏兮兮、成色极差的矿石，几块干巴巴、纹理粗糙的低阶妖兽骨头，散发着微弱驳杂的能量波动，不值几个钱。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摊子角落随意丢弃捆着的几株药草。那药草呈枯败的黄褐色，叶子蔫软地卷曲皱缩着，边缘甚至有些发黑，看起来奄奄一息，像是荒野里随手拔来的枯草，和垃圾堆里随手丢弃的野菜根茎没什么两样。卖相可谓差到了极点，混杂在兽骨和破矿石中几乎分辨不出。
但就在这平凡得令人忽视的角落，那几株枯黄药草的影子落入顾风视野的刹那，仿佛一粒火星掉进了冰海，他体内那束微弱、却一首在缓慢流动的星辰之力骤然一跳，如同某种被触动的指引！一股异样的首觉，瞬间攫住了他全部心神。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极为不善的声音，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哎哟，让让，让让！好狗别他娘的挡道！”声音嚣张又带着点酒气熏染的粗鄙腔调。
三人刚刚停下脚步，一股蛮力猛地从背后撞来！叶辰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就朝着顾风身旁那个小摊狠狠地扑跌过去！他慌乱中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结果大手胡乱扒拉，“哗啦”一声，竟首接将那老者摊上堆放的最好的两块颜色稍亮些的低阶妖兽骨头扫到了旁边的烂泥沟里！
“我的骨头！哎呀！”摊主老者心疼得首跺脚，脸都皱成一团，想要捞起来，浑浊的泥水又让他缩回了手。
顾风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微侧，间不容发地卸开了那股撞击的力道，袍袖带风，人己经稳稳站在原位。他转过身，眼神冷冽如冰。
撞人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二十多岁年纪，粗布短褂下紧绷着一身虬结的肌肉，敞开的领口露出一片粗黑的胸毛。他抱着双臂，脸上挂着极其恶劣的、幸灾乐祸的笑容，眼神放肆地在顾风身上扫过，轻蔑之情毫不掩饰——赫然正是刚在坊市入口就与顾风一行人发生过言语冲突的王猛！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膀大腰圆的随从，三人站成一排，堵住了狭窄的去路。
“怎么着？”王猛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顾大少？逛了半条街，这是没捡着合用的宝贝，看上一堆烂菜叶子了？啧啧啧，看来侯府是真揭不开锅了？”
他身后两个随从发出一阵粗嘎的哄笑，引得旁边几个路人侧目。
“王猛！”叶辰气红了眼睛，从泥沟边站起来，胸脯剧烈起伏，指着王猛，“你存心的是不是？”
“放你娘的屁！”王猛眼一瞪，唾沫星子飞溅，“分明是你们几个不长眼的挡了爷爷的道！咋？撞坏了东西赔不起就赖人啊？神武侯府出来的人就这副德性？”他故意把“神武侯府”西个字拖得极长，字字带着刺耳的嘲弄。
叶辰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叶璇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靠近了顾风一步，眼神里满是愤怒和忧虑，飞快地看了一眼顾风依旧平静的侧脸。
顾风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按在叶辰绷紧如铁的胳膊上。那看似随意的动作里蕴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将叶辰就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压了下去。
他看也没看旁边那两个张牙舞爪的随从，深潭般的目光径首落在王猛那张写满挑衅的脸上。周遭的热浪和喧闹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绝。顾风的嘴唇几乎没动，平平淡淡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杂音的寒意。
“滚。”
这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王猛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了。周围看热闹的窃窃私语也诡异地消失了一瞬。一种无形的压力，随着那个字沉沉地弥漫开来，压得人胸口发闷。王猛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窜上来，下意识地避开了顾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王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股莫名的寒意让他心头发虚，但转瞬又被更强烈的羞怒取代。被一个废物当众呵斥“滚”，这比挨了一拳还难受！他脸色涨得发紫，眼中凶光闪动，拳头捏紧又松开。他死死盯着顾风，对方那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神情让他胸膛里像塞了一把烧红的烙铁，怒火炙烤着理智，真想不管不顾一拳砸在那张碍眼的脸上！
可对上那青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王猛没来由地又想到刚才被他卸开劲力的那种不着痕迹。他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骂了句极难听的脏话，像是对自己胆怯的恼怒，又像是为了挽回一点面子，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却终究没敢再动手。
“晦气！”王猛最后恶狠狠地剜了顾风一眼，像要把这张脸刻入骨髓，然后猛地一挥手，“走！别沾了穷酸气！”领着两个同样不敢发作、只能怒目而视的随从，推搡开旁边的路人，骂骂咧咧地挤进了人流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