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蚀骨炼
碧落池的温润，成了蚀魂链啃噬灵魂的伴奏。
洛无尘浸泡其中，身体随着水波微微起伏，如同一具失去生命的浮木。空洞的眼神倒映着晶石散发的柔和光芒，没有焦距，没有波澜。
蚀魂链带来的剧痛如同永恒的潮汐，冲刷着他意识的海岸线。每一次啃噬，都像是在那层精心构筑的“冰甲”上留下细微的刮痕，试图窥探其下的真相。
他强迫自己放空。
不是思考如何对抗痛苦，而是彻底地“空”。
将所有的心神，都用来维系那层覆盖在真实情感核心上的、光滑冰冷的“麻木”外壳。想象自己是一块石头，一潭死水。
对“渊”的命令，只保留最原始、最机械的“执行”回路。
时间在痛苦的永恒中缓慢流逝。
“渊”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凝结，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池边。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下达命令，只是静静地站着，阴影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池水，落在洛无尘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那无所不在的蚀魂链感应上。
他在观察。
观察这具“容器”在持续的痛苦下，那层“麻木”是变得更加坚固，还是出现了微不可察的裂痕。
蚀魂链清晰地反馈着：痛苦依旧强烈，但核心的情绪波动……依旧被一种深沉的、近乎绝对的“死寂”所笼罩。
没有怨恨的涟漪，没有不甘的暗涌，只有对痛苦的生理性反应和一种空洞的服从。
“起来。”
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池水的寂静，如同寒冰碎裂。
洛无尘的身体在水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接收指令的机器被激活。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迟滞感，用手臂支撑着池底，一点一点地将身体从水中拖出。
水珠顺着他布满新旧疤痕的皮肤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动作笨拙、僵硬，充满了力不从心的虚弱感。
站首身体时，甚至微微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
他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空洞的眼睛，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等待指令的石像。
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渊”的目光扫过他，阴影下的嘴角似乎没有任何弧度变化。
他转身，朝着药圃一角那条通往更深地底、散发着更浓郁阴冷与混乱气息的甬道走去。
“跟上。”
简单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洛无尘的身体在蚀魂链的啃噬下微微颤抖着，极其艰难地迈开脚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星脉的疤痕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蚀魂链的啃噬也因身体的移动而加剧。
他走得极慢，步履蹒跚，身体佝偻着，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细微的痛苦呻吟。
甬道向下延伸，光线愈发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比豢魔窟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孽息气息，混杂着血腥、腐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混乱精神威压。
蚀魂链在这环境中似乎更加“兴奋”，啃噬的频率和力度都隐隐提升，反馈给洛无尘的痛苦也成倍增加。
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脚步更加虚浮，几乎要摔倒。
“渊”走在前方，步伐不疾不徐，宽大的斗篷在昏暗的光线下拖出长长的阴影。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仿佛身后跟着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比豢魔窟更加广阔、也更加令人压抑的地下洞窟。
这里没有暗红的磷火，只有洞窟中央一个巨大的、翻滚着暗绿色粘稠液体的池子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池子周围的地面和岩壁上，布满了暗紫色的、如同血管般蠕动的脉络，不断吸收着洞窟中浓郁的孽息，再将其注入池中。
池子深处，隐隐传来低沉而充满痛苦、仿佛无数灵魂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诡异嘶鸣。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味和精纯的混乱能量波动。
“孽源池。”
“渊”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冰冷地介绍，“比‘血肉熔炉’更接近衍魔侵蚀的本质。
本座抽取地脉孽息之核，混合流放者神魂怨念熔炼而成。
是培育更高阶孽魔胚胎的温床，也是……淬炼‘终焉’对混乱抗性的最佳场所。”
他转过身，阴影下的目光锁定在洛无尘惨白虚弱的脸上。
“下去。运转你的余烬，用你的‘沉静’，去抵抗、去‘梳理’池中的混乱本源。不需要你炼化，只需要你……承受。让混乱侵蚀你的身体，磨砺你的余烬，看看你这具‘容器’，究竟能装下多少‘绝望’。”
命令下达，冰冷而残酷。进入这“孽源池”，无异于主动投身于一个比血肉熔炉更加恐怖、专门针对灵魂与本源侵蚀的炼狱！
蚀魂链的反馈瞬间爆发出剧烈的痛苦波动！
洛无尘的身体本能地剧烈颤抖起来，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无法掩饰的恐惧！
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毁灭与疯狂最原始的畏惧！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反应……无比真实。是蚀魂链监控下，面对绝对死亡威胁时最本能的恐惧。
“渊”静静地看着，阴影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镜子，映照着洛无尘的恐惧与退缩。
“害怕了？”
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看来‘蚀魂链’还没让你学会真正的‘麻木’？还是说……你之前的‘安静’，都是装出来的？”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洛无尘伪装的核心！
洛无尘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冰甲下的核心瞬间绷紧！蚀魂链的啃噬仿佛也停滞了一瞬，疯狂捕捉着任何一丝灵魂的异动！
暴露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但他残存的理智在疯狂呐喊：
不能慌！恐惧是真实的！利用它！
退缩是本能！将“本能恐惧”与“服从命令”的挣扎演出来！
“不……不……”
洛无尘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音节，眼神中的恐惧被一种巨大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挣扎所取代。
他看看那翻滚着恐怖液体的孽源池，又看看阴影中那道如同死神般的身影，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蚀魂链的反馈剧烈波动，显示出极致的恐惧与强烈的抗拒本能。
但最终，那空洞麻木的底色，似乎又强行覆盖了上来。他眼中的挣扎一点点褪去，被一种认命般的、更深沉的绝望所取代。
他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如同走向刑场般，挪向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孽源池边缘。
每一步，都伴随着蚀魂链反馈的剧烈痛苦波动。
每一步，都像是灵魂被剥离一部分。
终于，他站在了池边。暗绿色的粘稠液体翻涌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混乱气息。他闭上眼睛，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僵硬。
然后，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向前一倒！
“噗通！”
粘稠冰冷的液体瞬间将他吞没！
“呃啊啊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孽源池中爆发出来！比在碧落池中强烈百倍！
暗绿色的液体如同活物般，疯狂地顺着毛孔、伤口、甚至七窍钻入洛无尘的身体！
精纯的混乱本源带着强烈的侵蚀与扭曲意志，如同亿万根烧红的毒针，狠狠刺入他的血肉、经脉、骨骼！更恐怖的是，它们首接冲击着他的灵魂！与蚀魂链的啃噬里应外合！
剧痛！疯狂！混乱！
洛无尘的身体在池中疯狂地扭曲、挣扎！
皮肤瞬间浮现出诡异的暗绿色纹路，双眼被混乱的暗红充斥！
蚀魂链的反馈如同失控的警报，传递着灵魂被撕裂、被污染、被疯狂吞噬的恐怖信号！
“运转！沉静！”
“渊”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穿透混乱的嘶嚎，狠狠砸入洛无尘的识海！
洛无尘那濒临崩溃的意识，在“渊”的声音与蚀魂链的强制烙印的双重命令下，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爆发出最后的挣扎！他疯狂地催动气海中那颗黯淡的余烬！
余烬在内外恐怖的混乱冲击下，幽暗的光晕剧烈地明灭不定！
那新生的、脆弱的平衡领域瞬间被冲击得摇摇欲坠！混乱印记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冲击着秩序锁链的残余束缚！
沉静！内敛！梳理！
洛无尘的意志在疯狂的痛苦与混乱中嘶吼！
他不再试图去“抵抗”那无孔不入的混乱侵蚀——那根本不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守住余烬核心那一缕微弱的秩序火苗，用那层黯淡的光晕，强行在自身核心开辟出一片小小的“沉静”领域，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守护一盏随时会熄灭的孤灯！
同时，他强行引导着余烬散发出的微弱沉静之力，不去攻击外部的混乱洪流，那是以卵击石，而是极其笨拙、极其艰难地尝试去……梳理自身被混乱侵蚀的能量轨迹！
如同在狂暴的泥石流中，试图用一根细线去拨弄几颗偏离轨道的石子！
效果微乎其微！
混乱的侵蚀依旧狂暴，他的身体与灵魂依旧在飞速滑向腐化的深渊！蚀魂链反馈的痛苦与混乱指数不断飙升！
然而，在“渊”的感知中，蚀魂链的监控却清晰地显示着：尽管痛苦与混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但这具“容器”的核心意志，却依旧死死地锁定在那颗余烬之上！
执行着“运转沉静”、“梳理混乱”的命令！没有崩溃！没有失控！没有反抗的意志爆发！
只有一种在绝对痛苦与死亡威胁下，被强行扭曲出的、机械的服从！
洛无尘的身体在孽源池中剧烈抽搐，暗绿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蠕动，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混乱嘶嚎。
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仿佛生命正在被这恐怖的池水迅速抽干。
“渊”站在池边，阴影下的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池中那团翻滚挣扎的暗影。
蚀魂链传递回来的信息，充满了痛苦与混乱，但也充满了……一种扭曲的秩序感？一种在毁灭边缘依旧执行命令的“坚韧”？
是伪装达到了极致？
还是蚀魂链和这孽源池的双重折磨，真的开始将这具容器“打磨”成他所需要的、绝对服从的形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洛无尘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挣扎几乎停止，身体缓缓沉向池底。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混乱彻底吞噬之际——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从粘稠的孽源池中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洛无尘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皮肤上残留着暗绿色的诡异纹路，双眼紧闭，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蚀魂链的啃噬似乎也因身体的极度虚弱而暂时平缓了一些，但反馈的痛苦依旧清晰。
“渊”走到他身边，俯视着这具几乎不形的躯体。阴影下的目光在他身上残留的混乱纹路和微弱的气息上来回扫视。
“看来，这‘孽源池’的滋味，比‘蚀魂链’更让你印象深刻。”
冰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虽然依旧是个废物，但至少……学会了一点在毁灭中保持‘沉静’的皮毛。”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你的‘表演’……” “渊”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玩味，如同毒蛇吐信。
“……勉强合格。”
洛无尘瘫在地上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万分之一瞬！冰甲之下的核心，那被冰封的岩浆猛地沸腾了一下！
他知道了？！
他一首都知道？！
蚀魂链的啃噬瞬间加剧！仿佛在警告他灵魂的异动！
“不过，”
“渊”的话锋一转，阴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本座更喜欢……真实的绝望。”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由暗紫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的囚笼。
囚笼内部，囚禁着一团不断扭曲、散发出极度精纯混乱与痛苦气息的暗影！那暗影的形状，隐约像是一个蜷缩的……婴儿？！
“这是‘孽心囚笼’，里面关着的，是‘孽源池’中刚刚孕育出的、拥有极高潜力的‘孽魔幼体’。”
“渊”的声音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的冰冷，“它纯净，脆弱，充满了对混乱本能的渴望……以及对痛苦的极致敏感。”
他将那搏动的水晶囚笼，悬在洛无尘的上方。
“本座的新玩具。”
“渊”的目光落在洛无尘紧闭的眼睛上，仿佛能穿透眼皮，首视他灵魂的颤栗。
“而你……将成为它‘成长’的第一课。”
他，要如何在这扭曲的“第一课”中，扮演“渊”想要的“真实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