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诸念寂灭
梦境
灰黑的天空沉的让人格外压抑，漫天的风雪带着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芙卿提着一把纤细漆黑的剑，走在雪域里。
走近了，是一座灰黑色的城，残垣断壁，被火烧焦的肢体散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她抬起纤细莹白的手，轻轻贴在残破的城门上。
芙卿看着沾上黑灰的手，笑了起来，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娇憨。
她想，这个世界呀，终于是安静下来。那些喧嚣的，炽热的，色彩斑斓都被染上了她最爱的血色，像调皮的孩子，兴奋的涂抹着自已的记号宣誓主权。
雪域外的混战还在继续，虽然开头是她挑起来的，看那高座云端的几人伏在地上颤抖，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她忍不住想，若是轻轻捏上去，慢慢用力，会不会染上她爱的那抹血色，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在解决了追杀她的那些人以后，她的世界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可是后来的形势……听说那些人死后，有人想借机吞并势力，便又打了起来，随后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混战，再也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芙卿抬头向城中望去，一双杏眸中寒霜肆虐，映着那天真娇憨的笑，怪异又美艳，如生长在忘川河畔的曼殊沙华，美艳惑人。
她轻轻笑了起来，脆生生的声线里依旧带着无忧无虑的欢快，真不知道有多少蠢货加入其中，才让那璀璨迷人的血色，涂抹到每个她目光所及的地方。
她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咳出一口血，点点嫣红中，混杂些星星点点的金屑。
天生灵体，本是扶风而起，顺大道而去的娇娇儿……终是折断羽翼，沦落修罗。
于是那得天独厚的恩典，化做蚀骨的毒。
那轮高悬天际的皎皎明月，离她而去，她踏遍四海九洲，再寻不得。
只可惜，她看不到结局了。
随着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覆盖住残破的城池，严严实实，将血腥和焦土藏住，苍苍茫茫一片，仿佛这里依旧岁月静好。
芙卿走进灰色的残城，城中央的黑塔高耸，风雪不沾，她倒要看看，这塔里，究竟有什么。
高塔背后，是一棵蜿蜒挺拔的红枫，红叶如火，丝丝缕缕的清甜气息四散开来。
是雪域残城中，唯一的艳色。
每一步都是刺骨的疼痛，神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爬出来，一口腥甜涌上。
她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继续向前……
终于，她来到树下，一片莹白的雪花从枝头跌落，她轻轻抬手……
枫树下的积雪化开，露出层层叠叠的枯骨，她惊讶的看向枫树……
一袭青霜色裳裙的女子，被漆黑的剑死死钉在树上，女子面色惨白，带着凋零前最后的绚烂。
“芙儿……”
刹那间，漫天飞舞的莹白雪花，化为血色，带着浓烈的铁锈味，肆意翻飞。
整个世界，撕开假面。
她遍寻不得的皎皎明月，被她亲手涂上血色，埋于淤泥。
她喃喃道“姐姐……”
漆黑的塔身，隐隐浮现层层阵纹，妖异的红光轻柔的从塔身向外漾开，映着她寒霜肆虐的眸，不断向远处蔓延。
她跌跪下去，砸出的裂纹争先恐后的四散开来。
眼中一颗血泪落下，她唇角微微勾起，蘸了一滴血，轻轻抹在唇上。
双手结阵，一身血色灵力毫无保留灌注进去，不够，还是不够……
她颤抖着划开手臂，裹挟金屑的血奔涌而下，阵纹层层亮起，融成一片血色的光。
她轻轻闭上眼。
“灭”
她一生仰望的明月啊，终是和她一起，埋进淤泥。
芙卿难得没有从梦境中惊醒，这一次她醒来的堪称平静。
感受到旁边传来的热源，她睁开眼便看到亓南有些苍白的脸，指尖轻轻一动，本就睡的沉的人彻底昏睡过去。
她缓缓坐起来，看着陌生的房间，有些恍惚。
三千年前，这个梦境就如同附骨之蛆，与她如影随形。
以往的梦境，终止在雪染红枫的唯美画卷中，她坐在高塔上看向远处连天的战火，笑的灿烂又明媚。
梦中的她，把杀戮当做游戏，似赌气的孩童般表达自已的不满。
她走过一个地方，便掀起一场杀戮，看着血色蔓延，她笑的明媚又张扬。
芙卿本以为，梦境中的她一直追寻的是南汐怀中那片刻的温暖与宁静，可沦陷修罗的她，却只会南汐染上层层污名。
却不曾想到，是她亲手染上南汐的鲜血，这世间再无可以治愈她的良药。
峰回路转，杀死至亲至爱的灭世魔头竟然是自已！
她轻轻抬手，血色的灵力在她指尖跳动，层层叠叠的禁制在她体内缓缓亮起，却又在隐晦的碧色光芒亮起时缓缓沉寂下去。
亓南猛然惊醒“阿芙……”
芙卿的指尖落在他额头，他只能看着，再出不得声，也不得动弹。
看着眼前这张脸，她依稀记得梦境中，亓南浑身是血倒在她的黑焰中，手指从他额头划下，意外刮下那层伪装，看着少年空洞的眼眶，带着血色的泪滴终于从她眼角滴落下来。
“亓南，为什么？”
“芙卿，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亓南只觉得惊痛，她提前醒了……
“芙卿，再给我一点时间……”
芙卿紧紧拥住倒下去的少年，泪水止不住的流。
亓南，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至亲至爱都在我面前一一倒下，而我手染鲜血？
如果，你们不曾遇到我，是不是会有不同结局？
如果，这世间没有我，是不是最好的结局？
体内碧色光芒缓缓亮起，芙卿终于发现了体内的异样。
她轻轻伸手搭上少年的手腕，心里的酸楚和悲痛却由海化潮，带着绝望狠狠扑过来，瞬间将她淹没。
芙卿并两指为刀，没有丝毫犹豫，指尖灵力划破皮肤探入体内，顺着那绿芒摸去。混着金屑的血液落下，空气泛起浓郁的清甜。
翡翠般的珠子散着碧色光芒，沾染了点点金屑，她托着那颗珠子，忽然就失神了。
梦境里有无数的人和她说，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生平第一次，她开始考虑这样一个假设：自已爱的那些人，关心的那些人，会不会真的因为世间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自已，而生活更好、更美满呢？
亓南如果没有遇到自已，不会有这一场无妄之灾。时逾白如果没有遇到自已，不会这么被无辜波及。还有姐姐，她可以永远是傲视四海九洲的南汐尊神。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出生就被诅咒，不断连累身边的人这种事吗？
若你没有存在过，他们都会过得更好些。
染血的手指凌空画符，咒印在亓南身上，闪烁一瞬，碎成点点星光。一口鲜血涌上，她却毫不在意的划破胳膊，裹挟金屑的鲜血涌出，精准落到灵力聚成的碗里。
亓南，先天灵体的血虽然不能断肢重生，但可以治愈你身体里所有的伤，不必再遇见我了，也不必再陪我了。
看着少年睡熟的脸，她缓缓关上门，体内的禁制层层解开，黑焰在她裙摆间随着脚步跃动。
脑海里一张张倒在她面前的脸划过，带着鲜血和憎恨的诅咒不断回响。
“如果没有你……”
“妖邪！南汐尊神怎会与你为伍？”
“南汐养出这等妖邪……”
画面定格在满身是血的女子被漆黑的剑死死钉在树上，她抬起头，眸中是一片浓郁的温柔和怜爱，女子声音轻得像天边的云“芙儿……”
芙卿只觉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她从未如此恨过自已，恨到只愿自已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踏过一片娇艳的曼珠沙华花海，来到灰黑色的忘川跟前，带着寒霜的脚印上，落满了黑灰色的灰烬。
双手结阵，血色的灵力和鲜血落入阵中，激荡出一片血色的光。
血色法阵下，灰黑色的忘川静静流淌，芙卿卸去满身灵力，往阵里走去，毛孔中渗出血珠，渐渐了她那袭红衣，血花滴落在法阵上，溅出小小的红花。
一步一顿，法阵狠狠挤压，脚步停下，阵中只余一滩血水。
她这一生种种，皆是徒劳无功，终是幻梦成空，诸念寂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