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礼皱着眉看着手中书帖,叹了口气“逾白这字还缺几分火候,还需勤勉。”
时逾白恭敬行礼,又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研墨提笔。
屏风后隐隐传来母亲的声音“逾白这性子淡得,我都快以为他修无情道了。”
父亲安慰道“无妨,一洲少主,性格淡漠些也好,利于修行。”
他抬眸扫过书案那侧,女孩浮在书案上昏昏欲睡,手中的话本却还攥紧紧,眸光似被那袭红裙点燃,只剩一片温暖。
屏风后的谈话还在继续,女孩似被吵到,微微抬起头,颤颤睫毛分开,那双眸子澈若琉璃,琉璃中一点星光动荡,惊动了十里碧色。
他持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落下,花了一张工整的字帖。
“有些吵。”那一脸被打扰了的不满让他的有些不忍,他轻声说“我带你去安静的地方。”
女孩有些懵懂的看了看他,终敌不过困意趴了下去。他抽出废掉的字帖,微微皱眉,最终无奈揉成一团,随手烧掉。
他把女孩轻轻抱起,放在软榻上,灵力一动,直接离去。
星辰海寻花涧,树影摇曳,山风温润而轻柔。一道溪流自山顶延绵而下,水质清澈,不疾不徐。
时逾白刚刚结束今日的修行,回头便看到芙卿已然睡醒,正卧在一旁的软榻上,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小几上摆满零嘴,她看得认真却不耽误吃。
时逾白忍不住生了几分逗弄的心,他偏偏用灵力把小几往前挪了些许,果真芙卿再伸手摸零嘴的时候差点从小榻上扑下来,他连忙把人抱住“小心些。”
芙卿伸手拍他“你又戏弄我!”
时逾白轻轻握住芙卿的手“今天怎么又偷懒?”
芙卿眨了眨一双澄澈的杏眼“你修行我为你护法呀!”
时逾白伸手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看着话本护法吗?”
芙卿马上丢了话本抱住他手臂轻轻晃,声音是脆生生的甜“逾白,今日阳光明媚,清风徐徐,若是修行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时光。”一双杏眼灵动,隐隐透着几分狡黠。
时逾白无奈叹气“说吧!今日想做些什么?”
芙卿更开心啦“我们去戏水吧。”
四海九洲之上,修士自重身份,并无太多男女大防。修行不易,世间女子皆苦,可能踏上道途的女修,又有几个简单?
星光湖,二人用阵法隔出一片水域,芙卿开心的跳了进去,水里美人轻纱摇曳,长发如藻,在水里游得欢快。
时逾白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背对着她,默默守着此地,不让人进来。
“逾白,下来玩水!”她声音很甜,带着满满的开心和明媚。
“我守着你便是,你也早些上来。”时逾白脑子里还是方才的惊鸿一瞥,烟波水雾间,她如莲花成仙,美如幻梦,能如这般这样把臂同游,就连湖光山色都化做诗篇。
他与她年幼相识,便少有分离,那抹裹挟着清甜的红,映得他道心澄明,他又怎会亵渎?
一滴水弹在他身上,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娇软“逾白,你快化作本体,我想与白龙一同戏水。”
他声音都止不住有几分颤抖“不可。”
一双柔软的手却从背后轻轻环了过来,微凉的体温与那抹清甜一起传来,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的声音“逾白,我想看你的本体。”
白龙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一抹嫣红,芙卿一双眸中满满都是惊艳,莹白的龙鳞被夕阳描上金边,她轻轻伸手摸了上去,整个龙身微微颤抖。
许久后,时逾白重新化为人形,看着眼前笑得天真娇憨的女子,他轻声问“芙儿,你喜欢龙吗?”
“喜欢呀!”
月下美人盈盈带笑,衣带飘飞,眸中盛辉,时逾白有片刻目眩,他默默说,芙儿,我就当你喜欢我了。
相伴至今,他又岂会看不懂她眸中那片澄澈的光,干净纯幼,宛若水晶,带着不解世事的天真。
他说,没关系,芙儿,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可以等你长大。
二人先后修至仙尊境大圆满,却始终未能引来天劫,虽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别无他法。
终一日,天道赐言,二人需下界应劫,方可晋位神境。
出发前,他与父母说“父亲、母亲,孩儿心仪芙卿已久,此番下界应劫,我会与她言明心意。若她有意孩儿。待晋位神境后,还请二老能与我同去碧落宫一趟,孩儿想亲自向真神表明心意。”
父母诧异后止不住的狂喜,四海九洲,碧落为尊,真神幼妹,身份尊贵,天资纵横,姿容更是卓绝。偏偏又与他年龄相仿,更是青梅竹马,几乎形影不离,怎会不愿意同他在一起?四海九洲,无人比他与芙卿更般配!
时逾白和芙卿一起下界时,他终于鼓足勇气说“芙儿,我喜欢你。”
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眸和微微泛红的耳尖,他轻轻刮了一下她鼻子“芙儿,和我在一起,好吗?”
女孩还未来得及回答,二人被狂风卷起,入了下界,所有记忆一并封存。
盛京荣安侯府喜得麟儿办完百日宴不足两月,林翰林家也办上了府上千金的百日宴。
荣安侯夫人与林翰林夫人本就是闺中好友,先后有孕时便调笑过指腹为婚,这时见林翰林家千金生的格外喜人,不由又提及此事。
稚子不过白日,两家便定下婚约。自此两个孩子便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时光幽幽,十五载时光转瞬即逝,整个盛京最美的风景有三,一是城郊冬时的雪染红枫,二是荣安侯家鲜衣怒马的二公子,三则是林翰林家千娇百宠的芙蕖仙子。
荣安侯府二公子时逾白上有爹娘宠爱,下有兄长呵护,过往那些时时刻刻压在肩头的沉沉职责终于卸下,只余鲜衣怒马、自由自在。
时逾白看着林青菡长大,他本以为自已只是对她只有兄长之谊,愿护着她,可娶她是有几分不愿的,无他,林翰林夫妻情深,更只得了这一个孩子,自幼便娇宠,待她长大些,那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时逾白一直觉得这个妹妹好看是好看,却是太过麻烦和娇气。直到林青菡在及笄礼上,冲他眨眨眼睛笑了一下,他突然庆幸,与她早早定亲。
从此,他流连于她的身侧,她一颦一笑都叫他心潮难平,她一字一句于他都如圣人之音。旁人多看她一眼,他也觉得难以忍受。
在二人婚期定下前一夜,他跃过高墙去她窗外将她惊醒,把刻着自已名字的玉佩系在她腰间,他爱怜的捧着她的手说“青菡,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吗?”
林青菡笑着敲他脑门“好。”
他甚至忘了那夜他究竟如何离开的翰林府,脑海里只剩那张笑脸,眸中映着他,轻声说好。
回荣安侯府的途中,他抬头望月,却看到一人御剑前来,如仙人降世。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他捏着仙人遗落的典籍,只余一声叹息。
自此,他于家中日日研读,不见佳人月下垂泪。
大婚当日,林青菡红衣灼灼,上衣裹束得极紧,衬得腰身细窄无比,花瓣状的刺绣绽放在胸口,其上缀珠,高贵又典雅。
裙摆宽大,大朵大朵的并蒂莲栩栩如生,她莲步轻移,便是满地生花。
他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这岂会是人间绝色,明明是那九重天上的仙女,误落凡间。
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书,眼神明灭不止。
宴后送完宾客,他犹豫半晌,还是取下了悬在书房的剑,一步步向紧闭的婚房走去。
大雨倾盆而下,他提着剑从婚房里走出来,剑尖滴滴拉拉的全是血。
红裙灼灼如火,她美得如莲花成仙,一地血泊中,她抚着心口被贯穿的洞,一双明亮澄澈的眸中是不解和哀伤。
大雨下,他回头,只见那人眸中盈了满满一片水光,痴痴的唤了他一声“逾白……”
他惊恐得丢下手中的剑,冲进去,那人却再无半点声息。
这些日子的桩桩件件重新涌回心头,他摸了摸女孩冰冷的脸,举起剑向心脏刺入……
时逾白猛然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颤抖的手摸上胸前的那道窄窄的疤。
情深入骨,爱与神魂相融,她是他的道心。
他遗忘的过往,把他的道途死死缚住,再不得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