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银枪照旧梦
黄蓉目光如炬："过儿，你在看什么？"
杨过心头一紧，慌忙移开视线："我...想起娘亲了。"声音里刻意带上几分哽咽。
他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恰好遮住了闪烁的眼神。
黄蓉微微一怔。
灯光摇曳中，少年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像风中瑟缩的芦苇。这个平日倔强的孩子突然展现的脆弱，让她心头一软。
杨过暗自用力眨眼，硬是逼出几分湿意——这招在市井混迹时屡试不爽。
"傻孩子..."黄蓉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像哄小郭芙时一般，"你娘她..."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她伸手轻抚少年发烫的额头，声音温柔："若你娘在天有灵，见你这般定会心疼。"
杨过身子一僵，那指尖的温度让他心头泛起异样。他埋首更低，嗓音沙哑："可他们都笑我是没娘的孩子..."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这本是装可怜的说辞，却莫名带出几分真切的苦涩。
一滴汗珠顺着鼻梁滑落，在烛光下折射出泪痕般的光泽。
黄蓉的手突然顿在半空，烛影在她指尖跳动，将杨过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
"谁说的？"她声音很轻，却让檐下的铜铃都静了一瞬。
杨过喉结动了动。他本想说"街坊那些孩子"，可话到嘴边却变成："...梦里听见的。"
铜铃突然叮咚一响。黄蓉的指尖落在他发顶，力道很轻地揉了揉："傻孩子，你娘给你取名'过'，是盼你万事都能过得去。"她的袖口带着桃枝熏过的淡香，"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
"你娘一首都在你心里，不是吗？"
他攥紧了被角，嗓音闷闷的，像是压抑着什么："可我想听我娘说话...想看她对我笑..."
黄蓉指尖的烛影微微晃动，她望着杨过的眼睛，忽然轻轻点了点他的左颊："你这里...笑起来有个小酒窝。"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沉入遥远的记忆里，"和你娘一模一样。"
杨过浑身一僵。他从未想过会从黄蓉口中听到关于娘亲的细节，更没想到她会记得如此清晰。
"郭伯母..."他喉结滚动，声音轻得几乎被海浪声盖过，"您...真的认识我娘？"
黄蓉指尖的烛影在舱壁上摇曳，她望着杨过的眼睛，目光却像是穿透了时光。
"那年嘉兴烟雨楼..."她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画了个圈，"你娘一杆银枪，连挑七家武馆的招牌。"
杨过呼吸一滞，他记忆中的娘亲总是缠绵病榻，从未想过她也有这样飒爽的英姿。
"最后是我用打狗棒截住了她的枪尖。"黄蓉忽然轻笑一声，眼角泛起细纹，"那时她说..."
海风从窗缝挤进来，烛火剧烈摇晃。黄蓉的影子在舱壁上忽长忽短，就像那段被时光冲淡的往事。
"'姑娘好俊的功夫，不如交个朋友？'"
杨过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攥紧了被角。这具身体对母亲消息的反应，强烈到让他心惊。血液在耳膜里鼓噪，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后来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黄蓉的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翡翠镯子在腕间轻轻转动："后来...江湖太大，我们走散了。"
她没有说穆念慈最后的结局，但杨过看见她无意识着左手腕上的镯子——那是郭靖送的聘礼。
浪涛声忽然变得很近。杨过恍惚看见记忆深处那个总是咳血的娘亲，原来也曾有过红衣烈马、银枪如龙的年华。
"她..."黄蓉突然伸手，指尖在距他脸颊寸许处停住，"最讨厌别人哭哭啼啼的。"
杨过猛地别过脸。
月光正好照进来，将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很长，遮住了突然泛红的眼眶。。
传神摇晃，黄蓉广袖轻拂，扶住摇晃的青铜灯座时，袖间暗香掠过杨过鼻尖。
在这片晃动的光影里，杨过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郭伯母..."少年掌心滚烫，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害怕。"
黄蓉身形微滞。她能清晰感受到杨过腕间急促的脉搏，像受惊的小鹿。
理智提醒她该抽身，可某种更深的情绪让她动弹不得。
"怕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柔软得不似平常。
杨过抬眼，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怕再也梦不见娘亲。"
黄蓉心尖蓦地一疼。
多年前那个雨夜，她也曾这样对着娘亲的画像说过同样的话。
"闭上眼睛。"她鬼使神差地坐在床沿，指尖轻覆少年颤动的眼睑，"你娘亲...一定在梦里等你。"
杨过的睫毛在她掌心轻颤，像振翅的蝶。
"我记不清她的声音了。"少年闷闷的声音从她指缝间漏出，"只记得一首曲子..."
"《临江仙》。"黄蓉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便惊觉失言，正欲抽身，却被少年攥得更紧。
"您怎么知道？"
黄蓉指尖微颤。那年隔着屏风，她曾见那个倔强女子边咳边为孩子哼唱。
"睡吧。"她轻轻描摹少年眉骨轮廓，这亲昵早己越界。
当杨过呼吸渐沉，她才惊觉自己的手仍被他紧握。少年在睡梦中仍追着她的温度，像依恋母兽的幼崽。
"郭伯母要走吗？"杨过突然出声，睡意朦胧里藏着小心试探。
黄蓉耳尖发烫："原来装睡。"
话出口便后悔，这嗔怪太像...
杨过睁开的眼里跳着狡黠的光："您的手很凉，很舒服。"说完自己也愣住——这撒娇般的语气。
黄蓉别过脸，唇角却漾开涟漪："顽皮。"她起身佯怒，"再这样不许吃荷叶鸡了。"
杨过夸张哀叹，却在黄蓉转身时敛去所有表情。月光将她的背影裁成剪影。
"以后我做噩梦..."少年喉头微哽，"您还来吗？"
黄蓉停在明暗交界处。
"好。"这个字轻若落雪，却重得让她心颤，"下次自己点灯。"是承诺，也是界限。
舱门轻合，一缕青丝缠上门闩，在月光中摇曳。杨过凝视着，首到晨光为它镀上金边。
东方既白。
桃花岛近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