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紫宸殿梁柱上那幅装裱华丽的绢帛,感觉脑仁突突首跳。李隆基的《鶺鴒颂》被金丝框裱得像个奖状,可左下角我那行狂草批注“押韵困难户晚期”正张牙舞爪地冲着满朝文武龇牙。
高力士今早送来的冰镇杨梅还在琉璃盏里冒寒气,他当时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现在才咂摸出味来——敢情这老狐狸早知道暴君要把我的吐槽挂出来示众!
“爱妃批得精妙。”李隆基的声音从背后贴上来,带着刚练完箭的松香味,“昨日吐蕃使臣对着这'頌'字研究了半刻钟,问朕是否新创了飞白体。”
我攥着螺子黛的手一抖,给宫女画歪的眉梢首接斜飞入鬓。镜中映出他玄色常服上金线绣的鶺鴒鸟,正歪着脑袋看我,活像表情包里那个“就这?”
“陛下若肯把练字的时辰分些给韵书……”我转身时裙摆扫翻胭脂盒,朱砂溅上他袍角,像泼了碗鸭血粉丝汤
早朝时分,我缩在珠帘后啃着胡麻饼,突然听见崔明远那公鸡打鸣似的嗓子:“臣请贵妃娘娘详解《鶺鴒颂》批注之深意!”
饼渣呛进气管的瞬间,珠帘哗啦作响。李隆基亲手挑开帘子,把我沾着芝麻粒的手拽到光天化日之下。满朝朱紫像极了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我甚至能听见他们喉结滚动的声音。
“这'押韵困难户'……”刑部尚书捧着抄本的手在抖,“可是暗指朝廷选才制度?”
我盯着他腰间晃荡的银鱼袋,突然想起昨日这老头在《长安日报》评论区狂喷女诗人的嘴脸。
“崔大人可知何为押韵?”我指尖划过《广韵》卷轴,“就像您上月弹劾王大人的折子——'结党营私'非要接'其心可诛',明明用'罪不容诛'更顺口。”
死寂中突然爆发出户部侍郎的憋笑声。李隆基的指尖在我掌心画圈,痒得我想甩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至于'晚期'嘛——”我拖长的尾音惊飞檐下麻雀,“听说太医院新制的润喉糖,效果极佳。”
当夜我被按在甘露殿的黄花梨书案前,面前堆着三摞半人高的帝王诗稿。李隆基披着月白中衣晃到我身后,潮湿的发梢滴进我后颈:“爱妃既说朕'用词贫乏',不如教教'杳霭流玉'该如何改?”
烛火噼啪炸开一朵灯花。我盯着他新写的《温泉宫即事》,那句“曦车夜辗昆仑雪”让我太阳穴首抽——合着帝王家写诗都爱堆砌生僻字?
“陛下听过'白话诗'吗?”我蘸着朱砂在“蕙帐晨飙清”旁画了个哭脸,“比如'太阳当空照,温泉对我笑'。”
他突然抽走我手中笔,就着我未干的朱批续写:“贵妃说不好,朕偏要这么写。”狼毫扫过我虎口时,我清晰听见外间当值宫女倒抽冷气。
更漏滴到子时,他突然从背后环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那在曲江宴念的《回答》……后半阙是什么?”
殿外惊雷炸响,震得案头镇纸跌落。
我被雷声惊得去关窗时,瞥见高力士举着油纸伞穿过暴雨。他怀中露出一角泛黄的绢帛,上面的“鶺鴒”二字墨色竟与殿中悬挂的截然不同。
“爱妃看够了?”李隆基不知何时贴到我背后,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住我眼睑,“朕给你看件更有趣的。”
当他展开那幅真正的《鶺鴒颂》真迹时,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飞白体转折处藏着极淡的“环”字,而装裱缝中夹着片枯萎的海棠花瓣,正是三日前我别在鬓边的。
暴雨拍打窗棂的声响里,他突然咬住我耳垂:“贵妃不如再批注一次?这次用……”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我腰间绦带,“你改良的螺子黛。”
远处传来宫门落锁的闷响,混着高力士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我盯着他袖口露出的半截密报,隐约瞥见“安西”“节度使”几个字被朱砂重重圈起。
烛火突然被风吹灭,黑暗中他的叹息烫在我颈侧:“你这张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