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芳敲响了生产队的铜锣。
晒谷场上堆着二十匹蓝布,每匹布头都别着带牙印的粮票。
老吴被反绑在杨树下,军帽掉在地上,露出秃了大半的头顶。
"这秃瓢!"赵婶子突然拍大腿,"那年偷生产队芝麻的就是他!"
人群哄闹中,春梅爬上磨盘:"布票在这儿!"小丫头抖开红领巾,里头裹着带牙印的"叁尺"票。
刘玉兰突然捂着肚子瘫坐在地:"疼!俺要生了!"血渍在的确良裤子上漫开,惊得铁柱要去牵驴车。张桂芳拦住儿子,掏出铜芯耳环:"接生婆就在这!"
驴叫刺破晨雾时,婴儿啼哭伴着铜锣响起。
张桂芳剪脐带的剪刀寒光一闪,刃口映出老吴死灰的脸——
那秃瓢上落着只灰鸽子,正啄食他头顶最后的几根毛。
…
天刚蒙蒙亮,张桂芳就被灶房的响动惊醒。
春梅缩在被窝里扯她衣角:"二姐半夜在院里转悠,往水缸里撒东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秋菊正蹲在磨盘前烧东西,火光映得她辫梢发红。
"烧啥呢!"张桂芳一瓢冷水浇灭火堆,焦黑的《代数习题集》蜷缩成团。
秋菊突然发疯似的撕扯书页:"考不上!政审不过关!李老师说咱家成分......"
铁柱拎着尿壶从茅房出来,裤带松垮垮吊着:"瞎折腾啥?女娃子读再多书也是别人家的!"他抬脚碾碎烧剩的书页,军靴底沾着昨夜的鸡粪。
县中走廊的石灰墙剥落成地图模样,张桂芳攥着半本抢回的《物理精编》推开门。李老师正往铁皮柜塞文件,中山装口袋别着的两支钢笔叮当相撞。
"秋菊的模拟考卷呢?"张桂芳把书拍在讲台上,震得粉笔灰飞扬。玻璃板下压着的优秀教师证书突然裂了道缝,照片里的李老师眼神阴鸷。
李老师推了推银边眼镜:"秋菊同学自愿退学接班,这是她的申请书。"泛黄信纸上按着鲜红手印,印泥颜色跟秋菊枕边的月经带一个色。
春梅突然钻到讲台下:"二姐的钢笔在这!"笔帽上刻着的"奖"字缺了半边,跟李老师办公桌抽屉里的断笔严丝合缝。秋菊突然冲进来,发疯似的抢过钢笔往喉咙戳:"让我死!"
月光漏进柴房时,张桂芳用铜芯耳环撬开铁皮柜。整摞的《高考冲刺题》用麻绳捆着,封皮盖着"待销毁"的蓝章。灰鸽子扑棱棱撞碎窗纸,春梅在外头学了三声猫叫。
"快!巡逻队要来了!"秋菊哆嗦着解开麻绳,腕上的牙印渗出血珠。突然射进的手电光柱里,李老师举着语录本冷笑:"张桂芳偷窃国家机密!"
晒谷场的横幅新刷了浆糊,"严厉打击高考舞弊"的标语往下滴着白沫。李老师站在高台上,脖领插着纸板:"秋菊勾引革命教师!"
"你放屁!"春梅突然冲上台,举起个铁皮饼干盒:"这里面有你给老吴写的信!"发黄的信封上印着红星,邮戳日期正是老吴入狱前三天。
人群突然炸了锅,赵婶子拍着大腿喊:"七五年他给俺家换的粮票也是这章!"几个知青挤到台前,举着缺页的复习资料:"我们的书都被他烧了!"
秋菊在批斗会昏倒那夜,张桂芳摸到卫生所后墙。输液的葡萄糖瓶上贴着"李"字,针管里泛着诡异的蓝光。值班护士的登记簿里夹着张处方:妊娠终止同意书。
"你闺女肚子里可是罪证!"李老师从阴影里闪出,钢笔尖抵着秋菊的输液管。张桂芳抄起痰盂砸过去,镀金耳环在月光下闪过寒光——正扎进他右眼。
县中的古槐树上缠满大字报,秋菊的准考证碎片在风中打旋。张桂芳蹲在公安局台阶上,怀里揣着沾血的《高考大纲》。春梅忽然指着公告栏尖叫:"李老师是自杀!"
验尸报告盖着鲜红的"结案"章,现场照片里那支断笔插在喉头。灰鸽子掠过宣传栏,粪点正好落在老吴堂弟的任命公示上——新任教育局副局长的照片里,银边眼镜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