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出宫开府以后,苻晔总觉得苻煌对自己,莫名其妙地冷淡了。
宫里不自由,他早盼着能出宫开府了。从前苻煌总不许他出宫,他觉得苻煌对他的兄弟情是有些病态的,小爱都说他异于常人。
这突然要他出宫开府去住,又突然半月都不召他入宫,他送了门状上去,也没见苻煌同意。
如今他递上来的帖子总算有了回应,得以进宫,但苻煌对他,似乎冷淡了许多。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天都黑了,苻煌也没有叫他在宫中留宿。
他跟着秦内监往外走,看到东跨院垂花门里头,有几个小内官正在探头看他。
那里的内官倒是比主殿的内官更多。
他的院子,他都走了,看怎么还有那么多内官守着。
他才半个月没进宫,却觉得这宫廷一下子变得好陌生。环境陌生,就连秦内监他们,看着似乎也有点变了。
唯一没变的是这宫廷依旧很寂静。
此刻天色将黑,而宫内还没有点灯,宫道幽深,四下里看不到一个人,倒是有乌鸦呱呱地叫着从头顶飞过去,路过的许多宫苑都是大门紧锁,这个皇宫比他走的时候更像一个鬼城。
苻晔忍不住问秦内监:“皇兄是生我的气了么?”
秦内监说:“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苻晔细细看秦内监,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秦内监说:“陛下也是为了王爷好,王爷不是一直觉得宫里拘束么?”
那倒也是。
“皇兄这些日子睡的如何,头疾可有再发作?”
“老奴按照王爷吩咐,日日都有给陛下药浴熏香,也有太医按照王爷说的给陛下推拿针灸。”
“那他精神怎么看起来那么差劲?”
他觉得苻煌看起来,似乎还不如他们初相见的时候。
秦内监说:“最近边疆不稳,流民不断,陛下自然为此伤神。王爷不就是为了这个入宫的么?陛下对王爷的宠爱,绝无半点改变。”
那是太久没见,生疏了?
苻晔出了宫,却很惦记苻煌的身体,第二日一大早,就又递门状进宫去了。
递第一条的时候没回音,他就又递了第二条。
他还真不是为了重获苻煌的宠爱,他单纯就是担心苻煌的身体。
苻煌从前对他的好又不是假的。
他很感恩,也很怕苻煌的头疾会越来越严重。
他投的门状多了,苻煌终于又许他进宫了。
青元宫中,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最近皇帝一天到晚阴沉着脸,搞得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心惊胆战的。
秦内监观察着苻煌神色,说:“王爷也是担心陛下身体,这才着急要进宫。”
苻煌说:“那还真是兄弟情深。”
秦内监没说话。
苻煌最近本来就头痛难忍,又睡不好,吃不下,国事繁重,苻晔又这样折磨他。
好好地在宫外快活不好么?
宫外繁华迷人眼,又有美貌郎君日日陪伴。
桓王府如今文人墨客如云,谁不知道。
偏他意志不坚定。
这半月不见,情思反倒比从前更甚,从前还能忍耐,不忍拉苻晔入兄弟逆伦的孽欲之中,所以送他出宫,谁知道这半个月的熬煎,乍然又看到苻晔,竟似不能忍了。
外头内官进来禀报,说:“桓王到了。”
秦内监赶紧出去迎接,不一会听见环佩叮当作响,就见一抹红光出现在门口。
绯红的花袍,赤金蹀躞带上挂着他送他的黑玉龙纹牌,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打扮,金丝冠上还别了朵紫色的丁香花。男子簪花本来是过于风流的,可他戴的花并不过于富贵芳艳,紫色的一小簇,倒是和身上紫葛花纹的衣袍相映成色。
这身衣袍真美,他在宫外这些时日,容光似乎更盛,皮肤更见光莹,可见过的很快活。
苻晔觉得今日的苻煌看起来神色更阴沉了。
他穿着一身玄黑龙袍,披散着头发,阴气森森。
看他神色,真的很差,对他也不能说多冷淡,只是目光阴沉,总是幽幽盯着他看。
他进宫是为了边疆流民的事。原著里最先就是流民引起骚动,男主黄天意趁机作乱,因此他很是忧心。苻煌召了谢相等人入宫,也许他旁听。
苻晔在宫中呆了一日,到了傍晚,便请留在宫中。
苻煌道:“在外头呆够了?”
那倒也没有。
“我想留在宫里,陪皇兄两日。”他笑着说。
他这也是实话。
宫外快活是真的,但他想苻煌也是真的。
苻煌听了也没言语。
他当他是默认了,于是扭头对秦内监说:“劳烦内监大人着人收拾一下东跨院。”
他要在宫里多呆两天。
谁知道秦内监说:“王爷……住主殿吧?”
要他和苻煌同宿么?
也不是不可以。
他在宫外半个月,整个京城都逛了一遍,可憋了太多的话要跟苻煌讲了。
到了晚上,他就先去浴殿沐浴了。他这次来,没带贴身衣物,反正以前苻煌也经常把他的衣服拿来给他穿,他都习惯了。
但这次秦内监却拿来了一些他在宫里留下的旧衣衫。
苻晔很意外,可还是老实穿上了。
他想苻煌对他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怪不得都说伴君如伴虎,他这位皇兄,还真是喜怒无常。
苻煌很勤勉,一直忙到深夜,他撑不住就先躺下了。秦内监着人在主榻旁边又添置了新榻,但中间比从前多放了个鲛绡屏风。他躺在榻上,仔细将他出宫开府前的情形都想了一遍。
其实苻煌要他出宫之前,他们俩感情是很好的,好到有些不正常。琼林宴上他喝多了酒,模模糊糊记得苻煌还来看他,将他抱在怀中喂他喝醒酒汤,可谓关爱有加。
他正这样想着,便见几个红袍内官簇拥着苻煌进来。
他就立即从榻上坐了起来。
屏风上透出溶溶烛晕,模糊能看到些许人影。苻煌身材高大,一身玄色春袍,在屏风上移动,模模糊糊,倒像是逶迤前行的黑龙。
苻煌隔着屏风看苻晔,模糊能看到他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身上只穿了雪白的中衣,赤着脚,如花雪堆就的玉人。
大概这两日实在过于煎熬,以至于此刻昏沉沉如在梦中。
他走过屏风,就见苻晔坐在榻上,长发披散,两条腿屈起来,顶在胸前,笑着看他。
那腿上盖着的牡丹锦被金丝明艳,却都不如他笑靥秾丽,像是一团光,直直地照进他黑洞洞的心里。
苻煌感觉自己额头青筋都在跳动。
“皇兄这么晚才休息啊。”苻晔说。
苻煌“嗯”了一声,在龙榻上坐下,紧接着便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握住屏风边缘,轻轻一推。
他们俩中间便再无遮挡。
秦内监等人过来点上熏香。
苻煌随即就躺下来了。
苻晔坐了一会,见秦内监偷偷抬头瞥了他一眼,默默地退下去,又叫其他内官都出去,只自己在外头守着。
苻晔又问:“皇兄,要不要我给你按按?”
苻煌说:“……不用。”
苻晔又坐了一会:“皇兄要睡了么?”
苻煌沉默了一会,说:“你说你的。”
他这短暂的心软可不得了了,苻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跟他讲他这半个月的所见所闻。
苻煌都许久没见过这样鲜活的面孔了。他身边除了苻晔,是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的,大家都和他一样死气沉沉。他本来只是躺着听的,后来就侧过头,在那昏暗的烛光和氤氲的香雾里盯着苻晔看。
苻晔坐在榻上,一条腿伸开,的脚搭在榻沿,他的脚踝也是极其漂亮的,纤瘦,但有男子的骨骼感,他似乎又长开了一些,可能是京城的春滋养了他。
像是在挑衅,叫嚣。
来摸一下吧,来抱一下吧。
看看我青春的肉,体多,看看我活蹦乱跳的灵魂多鲜活。
他接近干枯的透着死亡的躯体,就应该贴上去,汲取这青春的生机。
但他的纯真与鲜活吸引他也刺痛他。苻煌说:“只有这些么?听说你府上日日迎来送往,美貌郎君来往不绝。”
苻晔:“……”
苻煌:“睡觉。”
苻晔抿着嘴唇看了苻煌一会。
原来是不高兴这个么?
苻煌在这方面是很在意的,他早知道,小爱都说苻煌这占有欲实在叫人难以理解,只能说皇帝本来性情就异于常人。
他忙自证其心,说:“臣弟对他们绝无半点色心!”
苻煌也不说话。
苻晔说:“皇兄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么?”
过了一会又说:“那臣弟以后不和他们来往了。”
苻煌想,这听起来多像是情话。
越是无心,越是撩人,倒像是在向他表衷心。
他不喜欢,他就不来往了?
是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他这个皇兄,比其他人都重要么?
他以为他的皇兄为他改了性情,兄友弟恭,却不知道他的兄长此刻心头鼓鼓跳动,想要奸了他。
他目光幽幽瞥过苻晔的脚。
他如果此刻将他的脚捉住,亲一口,他还说得出这种话么?
他知道他这半个月,睡在他曾经睡过的东跨院,披着他的旧衣服自我纾解么?
他只是这样想一想,锦被之下,已经胀得发痛了。
第二日苻煌依旧很早就醒来了。苻晔隔着屏风隐约听见水声,眯着眼睛看到苻煌不着寸缕,正在屏风后面擦拭身体,屏风之外,立了几个红袍内官,静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木偶一样。
这真是太久没有见过的青元宫里华丽而死寂的景象,此刻像是在做梦一样。他将屏风拉开一角,看到苻煌瘦削但挺拔的背影,窄臀劲腰,背肌流畅,筋骨卓绝。
他真的很像一条龙。
苻煌似乎很警觉,侧头看过来,苻晔躺在那里,隔着缝隙说:“皇兄起这么早。”
外头天似乎还没亮呢。
苻煌没说话,穿上衣袍,隔着那条缝隙看苻晔,苻晔躺在枕头上,侧颜看起来鼻梁更加秀挺,皮肤雪白,浓郁的头发像是海藻一样堆叠逶迤。
苻煌想,饮鸩止渴,虽不能长久,但也能短暂续命,他这辈子,是要死在这个人手里了。
“才卯时,你可以再睡一会。”
苻晔不一会就又睡着了。
苻煌穿好衣服,漱了口,绕过屏风走到榻前。
外头天还是黑的,红袍内官提着红灯笼立在殿门口。秦内监朝里看,隔着屏风看到皇帝的玄色袍角,织金龙纹泛着淡淡的微光,也不知道陛下在桓王榻前站了多久,这才出来。
他吁了一口气,觉得桓王应该可以在宫里多呆几天了。
苻晔睡到天亮才起来。苻煌今日又叫了谢相等人进宫问政,西跨院的垂花门下站了一堆内官。他在主殿吃了早膳,便想去他原来住的东跨院看看,到了东跨院垂花门下,才发现东配殿门上挂了个新的匾额,翠绿的字,写着“春朝”二字。
他愣了一下,就见秦内监一路小跑从西跨院跑过来了。
“王爷,陛下说,王爷要是得闲,就去御书房旁听呢。”
苻晔问:“这是我的字么?”
秦内监讪讪地笑道:“是呢。陛下着人挂上去的。”
苻晔抬脚往西跨院走,他对边疆的形势很关注,自然也想听听看。
谢相等人见他进来,都有些意外,大概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出现在这里,忙起身行礼。
苻煌歪在榻上,叫他坐他旁边。
苻晔在他旁边坐下,听了半天的边疆奏报。
如今边疆并没有大事发生,倒是叫他发现,苻煌脸色很差。
药是按时吃的,针灸推拿也都没有落下,人怎么反倒远不如以前呢。
他从御书房出来,就打算去看看苻煌的脉案。
出来看到了皇帝身边的起居注官,心里一动,便道:“皇兄最近半个月的起居注,本王能看么?”
起居注官看到他有些脸红,忙道:“王爷要看,臣这就去拿。”
他直接把最近几个月的起居注全都拿了过来。
他在这些起居注里可没少拍桓王的马屁,他自认为他文采飞扬,桓王看了,肯定很高兴。
苻晔拿着那两本起居注到了太医院,先看了皇帝的脉案,没什么问题,又去看起居注。
他对起居注是很好奇的,第一次看,发现他们记录的还真详细。
他先看了最近半个月的。
譬如某年某月某日,东配殿挂上了新的牌匾。
譬如某年某月某日,陛下挪宫,搬进了春朝堂。
他看到这里,就有愣一下。
再往后看,看到上面写,【陛下于子时三刻出宫,至桓王府前,驻足而归。】
苻晔呆呆地坐了一会,又往前翻。
他往前翻,就看到他离宫那一日,苻煌在东配殿坐了一夜。
又去翻另一本,从春猎开始看。
他少时读古诗,有一句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看完了,只感觉心脏都在发麻。
他从太医院出来,天色已晚。回到青元宫中,见苻煌正在院子里站着。
见到他第一句,就道:“跑哪儿去了?”
秦内监道:“还以为王爷回府了呢!”
看那满院子的红袍内官林立,只有苻煌一身黑,他垂眼,看到苻煌腰间系着的金色蹀躞带,在他通身的玄黑装束上分外醒目。
他想起起居注上的文字,写说:【陛下春猎,于途中见一绿兰,为桓王折之,又猎得金鹿,凯旋而归,得桓王赠蹀躞带以贺,陛下甚爱,日夜佩之。】
他心跳鼓动着耳膜,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低声道:“我去了一趟太医院。”
他说罢抬头看向苻煌,对上他漂亮而威严的凤眼,又垂下头来。
这一夜战战兢兢,不等苻煌回来,他就先睡下了。
苻煌依旧回来的很晚,他闭着眼睛,佯装已经睡着。
他想他或许是想多了。只是那些过往堆叠起来看,兄弟情意过于隆盛,所以给了他爱情的假象。
苻煌对他,本来就是不同寻常的。
他这样想着,连呼吸都克制着。
旁边窸窣作响,随即便有秦内监等人过来点上熏香。一切如昨日一样,除了他鼓动的心跳。
他想他或许不应该装睡的。这不像恐惧逃避,倒更像是窥探。窥探的结果如果是自己无法承受的,只会作茧自缚。
又过了一会,身边寂静无声,只有淡淡的药香将他围绕,那药香有安眠的效果,他昏昏沉沉。
随即他便听到中间的屏风被人轻轻拉开了。
他闭着眼睛,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全身的皮肤似乎都变得极其敏锐,敏锐到似乎能感受到炙热的视线。
苻煌盯着他看,盯了太久太久,他感觉到苻煌似乎倾身过来,轻轻搓磨他的头发。
他太紧绷,以至于苻煌将屏风拉上的时候,他的身体像是松掉的弓弦,锦被下浑身的内衫都湿透了。他睁开眼睛,微弱的烛光映在他抖动的眸子里,他悄悄侧过头,鲛绡屏风透出苻煌模糊的身影,恍若黑龙浮动于云气之间在窥探他。
作者有话要说:
再介绍一下这条if线的背景:皇帝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选择送王爷出宫,没想到王爷又自己跑回宫里来。王爷对皇帝只有兄弟之情(对自己的感情还没有清晰认知),回到宫里突然意识到皇帝对自己不是兄弟之情的故事哈!
是一点点强制爱哈,整体还是偏双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