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煌想,自己从小到大接受的是儒家正统思想,标准的皇室教育,一言一行,莫不恪守仪德,立志要做世人典范。但此刻自己心中鼓鼓跳动的,却是被苻晔勾起的悸动。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强烈的反应,躺到天亮也没有完全平复下去,直到秦内官按着时辰进来,他才起身坐起来。
他这人素来循规蹈矩,每日几时睡,几时起,都有定规。这几日苻晔与他同起同卧,今日却侧躺在那里佯装还在熟睡。
他也没有拆穿他。起来穿衣的时候,隔着屏风看苻晔,长发披散,雪白的中衣散开些许,露出少年人雪白细长的后颈。
真是美。
他看了又看。
脑海里浮现出他初醒的时候,感觉苻晔在轻轻地磨他,此刻看他如此纯洁的艳丽,又觉得像是一场自己也不能确定的梦。
又觉得苻晔那种小心翼翼的青涩,涩到他舌尖上,渐渐地化出了些许甜意,扭头看向殿外,春光明媚,花枝浮动,清晨的香气透着春天的青意。
苻晔装睡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隔着屏风,看到苻煌杏黄色的身影。
他想苻煌到底有没有察觉自己偷偷蹭他啊。
啊啊啊啊啊啊。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闷着头又躺了好一会才起来。
这一天都不能直视苻煌了。
下午下了学回来,他在案前背书,见苻煌又进来了。
他看到他杏黄色的身影,就开始紧张。
苻煌却如往常一样查看他的作业,一如既往地又帅又温和。
只是今日没说话。
苻晔抿着嘴唇,就伸手把自己的书匣子打开了,鼓足勇气说:“你不是要看么?”
那匣子里的小话本都堆满了。
苻煌瞥见那最上面的一本书居然封面上就是两个男人搂抱在一起。
虽然穿了衣袍,但衣衫松垮,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书。
苻煌也不说话,一本一本翻。
苻晔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的苻煌看完了,又读上面的艳诗,读完了问他:“你天天就看这个?”
严厉得他发抖。
但现实里的苻煌并没有说话,只是一本本看过来,把几个封面看起来就很少儿不宜的话本都挑出来,没收了。
他没有说话,竟比梦里严厉地批评他还要刺激他。一本一本像撂在他心上。
那些出格的书都被苻煌拿走了。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后背都湿透了。
他觉得苻煌好厉害啊。
他本来想要不安分地戳他一下,反倒被苻煌不声不响地揪住了自己少年的春心。
这一下只感觉那朦朦胧胧的情意,也一下子汹涌清晰起来了。
他趴在那里,脸都红透了。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他早早就爬榻去了,比平时都早。
正躺着呢,听见秦内官的说话声传来:“六殿下今日早早就歇下了。”
苻煌“嗯”了一声,随即便朝他走来。
过了一会,他察觉苻煌上了榻,在他身后躺下。
苻晔咬着指甲,静等着看苻煌会不会再从他背后抱上来。
既期待他抱,又怕他抱,大概是过于紧张的缘故,居然出汗了。
苻煌没有抱上来。
他只是静静地在他身后躺着。
苻晔的心像是一下子坠入无边无际的酸水里去了。
酸得汩汩冒泡泡。
他想苻煌肯定是明白他的心思了。
啊啊啊啊啊。
而且是很排斥的。
啊啊啊啊啊。
而且……
他才想了一半,就察觉苻煌忽然倾身过来,抱住了他。
苻晔:“……”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他一时脑子都变成了空白的,那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的酸水,忽然变成了气泡水一样酸甜的浪,刷地一下卷起来,拍下来,将他拍到水里去了,他想抓住些什么,于是抬起手,抓住了苻煌的手腕,人便从气泡水里浮出来,被呛了一口,虽然是甜的,但也难受,于是报复性地故意来又磨了苻煌两下。
磨到一团分量十足的软。
这下苻煌终于确信他清晨看到的是真的了,一时竟有一股说不出的热流四蹿开来,竟似瞬时有了反应,怀中的苻晔似乎也变了,不再是他可亲可爱的弟弟,而是一个初长成的妖精。
第二日清早起来,两人都有些静默。
苻煌再看苻晔,便觉得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从前真的拿他当小孩看,如今看着他在他旁边穿衣,瘦瘦高高的,个头已经长起来了,那腰身很细,一张脸生出青涩的艳丽,眼睛亮晶晶的不安分,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瞅他,又立即躲开,有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真。
他竟然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这一日处理政事的时候也有些神思恍惚,胸中悸动难消。
春日繁花盛开,苻晔在学堂里,已经第四次因为出神被章翰林点名了。
有粉色的花飘到窗内来,落到他的书案上,他就用手指按住,在书案上一下一下地磨,花瓣被磨出汁液,沾湿了他的指腹。
一下学,他就立马叫庆喜和双福帮他收拾,自己则快步出了学堂。
苻辉叫住他:“六弟,我母妃今日给我送了好吃的,还有你一份呢。”
“不去。”苻晔说,“我要陪二哥吃饭。”
苻辉失落地停下来。
苻瑛道:“你等等。”
说着快步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章翰林,低声说:“我又得了好东西,你跟我去我那里看?”
苻晔扭头看他,苻瑛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狭长,俊俏得似乎不怀好意。他立即拒绝了他:“不看。”
苻煌要他不要再接苻瑛的东西,也少和他往来,这话放在从前他也会听,何况此刻。
恨不能离苻瑛远远的,叫苻煌看到自己有多乖。
他这是乖么?
他心中砰砰直跳,是为了这惊世骇俗不守礼法纲常的悸动。
他是这宫廷里最不乖的人。
如今昧着良心故意不去细想,就这样莽莽撞撞地去见苻煌。
他一路飞奔,双福和庆喜捧着东西跟在后头。苻瑛看他远走,嘴角笑意就没有了,还有点气。
苻辉过来说:“二哥一回来,他就不理我们了。”
苻瑛就把气撒到他身上,瞪他一眼,走了。
苻辉就更郁闷了。
但他们怎么跟二哥比啊。
二哥可是一点缺点都挑不出来的太子殿下。
苻晔一路跑回东宫来。
这时候苻煌还在和大臣们商议隔壁大雍的骚乱,苻晔也没像往日一样往窗口里看,只放慢了脚步,大摇大摆地领着庆喜和双福他们往主殿走。院子里的宫人看到他,纷纷唤“六殿下”,苻煌听见了,扭头看过来。
夕阳余晖透过海棠花枝照在苻晔的花袍上,那淡赭黄色的袍角似乎也生了香,金钿宝珠的蹀躞带系着细腰,苻晔走路带风,是极潇洒的美少年模样。
这才是他素日里熟识的苻晔,像春日枝头最招摇的那一朵,开在庭院内也要高过围墙,冲着墙外摇摇晃晃,春风都是他的借力。
隔壁大雍如今被红莲会搅得天翻地覆。这个组织原来在大周也有,苻晔以前经常说他流落民间的时候,看到红莲会种种蒙蔽百姓蛊惑人心的恶行,因此不管是他还是皇帝对这个组织印象都很差,这两年国内的红莲会势力被铲除个差不多了,如今看到大雍的内乱,更觉得庆幸,想如果不是苻晔总说红莲会怎样怎样,国内的红莲会此刻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
他有时候会觉得苻晔是上天派到他身边来的,冥冥之中似乎一直都在帮他。
如今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似乎变了味道。按理说他这样循规蹈矩的人,应该是畏惧的,或者震惊,更应该告诉苻晔,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应该将这份情感扼杀在萌芽状态。
但都没有。
只有怦然心动。
想他和苻晔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身为太子,喜欢男子,对方还是苻晔,想想也称得上是大逆不道。可就因为此,他却仿佛昏了头,不想悬崖勒马,却看着谢相等人想,日后要如何周全,不叫苻晔为此吃一点苦。
他要做无人可以忤逆的君王,立臣民拜服的政德功业。
少年太子端正在众位大臣之间,在众人对他完美明君的期待中,生出人生唯一的出格欲念。
今日商议的有些晚了,他留了诸位大臣在书房用膳。用完膳又商议到深夜,众人方散。他从书房出来,回到寝殿,见苻晔又早早地乖乖地背着身在榻上躺着了。
锦被只盖到腰部,丝绸的中衣过于雪白柔软,以至于衬得他后颈耳垂都是红的。
他从前只觉得苻晔活泼潇洒,如今却在他身上看到一种羞涩的春情。
乖乖地在等待他的到来。
苻煌站在围屏处,觉得那金色的烛光和花屏组成了一个旖旎的春梦。
苻晔心脏砰砰直跳,又觉得兴奋,又觉得紧张,又觉得难为情,但胆子到底比昨日更大了,他这样的少年人哪里懂得收敛。
不一会苻煌沐浴回来,在他身后坐下,然后吹了灯。
围屏内一片晦暗,这是极好的春夜,不冷不热,殿内花香四溢。苻煌平躺在榻上,清正的脸庞在夜色里浮现出一点潮红。
他想今日大概会是很重要的一夜,他抱与不抱,和昨夜的意义截然不同。
正如此想着,便见苻晔忽然翻过身,投入他怀里来了。
他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乖过。
哪怕从前也很听他的话,也没有这样的温软乖顺。
这份乖顺让苻晔变得不再像他弟弟,而是像一个甜丝丝的少年恋人。
他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此刻也都忘了,只感觉心中如春浪袭人,怀中的苻晔明明是少年人清瘦的骨骼感,他也抱出了些许温软的滑腻,在那微弱的光里垂眼看向苻晔,见他满脸通红,害羞地埋入他怀中。
这份害羞,叫他瞬间如火一般烧起来,竟情不自禁,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一亲,过往兄弟之情全都变了质,苻晔高兴地抵在他胸前晃了两下。
苻煌就把他抱紧了,苻晔抬头,两人就在那春日暗夜里吻在一起。
青春的唇瓣柔软带着香气,少年人的爱意纯真又热烈,舌尖缠绕在一起轻轻摩擦,青涩而甜蜜,并不激烈,但彼此都珍视无比。
从此他们不再是兄弟,是一对在最美好的年纪里相爱的少年恋人,又比普通的恋人更亲密禁忌。好像他们此生在这样的年纪相遇,就是为了做要一生相伴的少年夫妻。
第二日醒来,两人也是抱在一起的。
只是和从前不一样。从前苻煌都是从苻晔背后环抱着他,如今两人面对面,苻晔就趴在他的怀里。
贴了一夜的中衣雪白柔软,有着他们共同的体温。苻晔醒来以后尚觉得像是在做梦,等脑子清醒了以后,便感觉巨大的幸福涌来,将他包围。他仰起头,发现苻煌早已经醒了,垂着眼在看他,笑盈盈的。
秦内官托着他们今日要穿的新衣,双福端着铜盆,庆喜拿着洁白的巾帕,在其他青袍内官的簇拥下鱼贯而入。苻晔和苻煌一同起来,洗漱更衣。
苻煌真适合穿这种杏黄色蟒袍,颜色明亮而风雅,上面的蟒纹却繁复精致,行动间金玉辉煌,越发衬得他皮肤白皙,看起来就是金尊玉贵长大,已成金玉之质,即便从风雪中穿过,也似乎能生成新的春朝。
苻晔想,这样的苻煌,无病无灾无痛,端正温和,真好。这是因为他才存在的青春年少的太子殿下,心中没有一点黑暗苦痛,只有光明的未来和同样少年的他。
他由着苻煌给他系上蹀躞带,忍不住笑出声。
抬头看到苻煌此刻唇角笑意微微,眼神却极浓,注视着他。
人生还很长,他们还很年轻,如殿外春日花枝含苞待放。
他们两人在一起,会擎起又一个很好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在春天般的少年爱恋的萌芽处做结尾最好不过了。
番外就此全部结束,鞠躬,感谢。像番外里写的那样,希望在阅读的过程中,有带给大家一段小小的春朝,这是我觉得写小说的最大意义。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有些啰嗦,就祝这对有情人永沐春朝,也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你从一月到四月的陪伴,春天还在继续,我们下本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