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长信宫的琉璃瓦,安昭仪独坐在暖阁的湘妃榻上,指尖反复着那块羊脂白玉牌。玉牌上雕着展翅凤凰,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初凰公主独有的印记。
"小姐。"长春跪在织金地毯上,额头几乎触地,"一年前奴婢查到柔仪殿的司药女官私藏红花时,您正病着,奴婢不敢..."
"住口!"安昭仪猛地将玉牌拍在案几上,镶珊瑚的护甲在楠木桌面划出深深痕迹。她胸口剧烈起伏,鬓边珍珠步摇簌簌作响,"为何现在才说?"
长春重重叩首,额间顿时泛起红痕:"当时夫人来信严令封口,说...说若再查下去,安氏九族危矣。"她从怀中取出泛黄的信笺高举过头,"您看这印鉴,是老爷的私章。"
安昭仪颤抖着手展开信纸,熟悉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母亲的字迹比往日潦草许多,最后那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的墨迹晕染开来,似是泪痕。
窗外惊雷乍起,映得暖阁忽明忽暗。安昭仪忽然想起入宫那日,母亲为她整理凤冠时说过的话:"这宫里最锋利的刀,从来不在明处。"
"所以陛下..."她喉咙发紧,"是默许的?"
"去年修缮太庙时,工部在柔仪殿暗格里发现过龙纹金匣。"长春压低声音,"里头装着纯贵妃这些年为陛下办的事,其中就有...小主的胎。"
安昭仪倏地站起身,案上汝窑茶盏被广袖带翻,碎瓷混着茶汤溅了满地。她死死攥着信纸,指甲掐进掌心:"好个雷霆雨露...好个天恩!"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黄门尖利的通传:"皇上驾到——"
主仆二人俱是一惊。长春飞快收起信笺,安昭仪抓起妆台上的胭脂胡乱抹在眼下,生生逼出几分病容。方才还凌乱的暖阁,转眼间己是帘帷轻垂、檀香袅袅。
"爱妃这是怎么了?"皇帝跨进门槛,明黄龙袍上还沾着夜露。他伸手虚扶正要行礼的安昭仪,目光却扫过案上未收的玉牌。
安昭仪借着起身的姿势挡住皇帝视线,袖中手指几乎要将帕子扯破:"臣妾旧疾复发,劳陛下挂心。"
"朕听闻初凰今日来过?"皇帝在紫檀圈椅坐下,随手拨弄着翡翠念珠,"她倒是孝顺,替皇后西处走动。"
暖阁静得能听见更漏声。安昭仪垂眸盯着地毯上的缠枝莲纹,忽觉那莲花纹样像极了纯贵妃宫中的地砖。她听见自己用最柔顺的语调答道:"公主代皇后娘娘赐了些补品,说是...说是西域进贡的雪莲。"
皇帝念珠的动作一顿:"哦?可说了什么?"
"不过是些调养身子的方子。"安昭仪抬起蓄满泪的眼,"臣妾福薄,不似纯姐姐得陛下垂怜..."她恰到好处地哽咽,余光瞥见皇帝眉头微松。
这番作态她曾在镜前演练过千百回。往日觉得矫情,此刻方知深宫女子皆是戏子。就像此刻皇帝抚上她手的温度,与三年前她初承宠时一般温热,内里却是淬了毒的。
待圣驾离去,安昭仪瘫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长春要来扶,却被她推开:"取笔墨来。"
狼毫蘸满朱砂,在素笺上落下艳色。安昭仪看着自己写下的"齐州军械"西字,忽然低笑出声。笑着笑着,泪珠砸在纸上,将"械"字晕成血痕。
"小姐?"长春担忧地唤道。
"母亲总说我该学学嘉贵妃。"安昭仪将信笺折成方胜,"可她不知道,这宫里最聪明的,是那位初凰公主。虽然才回宫不到两年,但其人不可小觑!"她将方胜递给长春,"送去朝凰殿,就说...本宫要借公主的雪莲方子。"
三更时分,朝凰殿的角门悄无声息开了条缝。红玉接过方胜,对着月光细看纸上暗纹,正是安氏独有的九曲连环印。
"公主料事如神。"红玉将方胜呈给正在看舆图的上官靖柔,"安昭仪果然上钩了。"
上官靖柔用银簪挑开方胜,朱砂写就的字迹在烛火下妖异如血。她唇角微扬:"不是上钩,是聪明人终于睁开了眼。"指尖掠过"陇西通道"西字,转头吩咐红霜:"让青州的人动起来,那批精铁该派上用场了。"
窗外秋雨渐歇,一滴夜露顺着木兰叶尖坠落,正巧打在巡逻侍卫的盔甲上。谁也没注意到,朝凰殿檐角飞出一只信鸽,朝着齐州方向振翅而去。
而在长信宫的暗格里,安昭仪正将初凰公主的玉牌与母亲的信笺锁在一处。铜锁合拢的刹那,她摸到锁眼处细微的划痕——这是三日前纯贵妃送来那匣东珠时,非要亲自帮她收拣首饰留下的痕迹。
"长春。"她忽然开口,"明日去未央宫递个帖子,就说本宫新得了上好的云雾茶,请嘉贵妃品鉴。"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安昭仪眼底寒光凛冽。这深宫里的戏,终于轮到她要唱一出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