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撞碎最后一丝夜色时,萧承煜拽着昭娘的手腕往山壁侧后方跑。
他的短刀尖在青石上刮出火星,山风卷着铁锈味灌进昭娘喉咙——是方才那几个黑衣人血溅崖石的味道。
"往左!"陈虎突然吼了一嗓子。
昭娘被萧承煜带着拐进石缝,眼前豁然出现个半人高的洞,覆着层枯藤。
萧承煜用刀挑开藤条,先把昭娘推进去,自己反手卡住洞顶石块,借力翻进来时,后颈被藤刺划出血痕。
"李大人!"阿梅在洞外拽老臣的袖子。
李大人抱着账本踉跄着栽进来,眼镜歪到鼻尖,喘气声像破风箱。
陈虎最后一个钻进来,用脚把藤条拨回原位,岩缝里漏进的月光顿时暗了几分。
洞穴不大,六个人挤着刚好。
昭娘后背抵着潮湿的岩壁,能摸到萧承煜掌心的温度透过交握的手传过来。
他拇指在她虎口上两下——这是他们在西跨院抄经时养成的习惯,每次她抄错字,他就会用这个动作提醒。
"追兵应该没看见咱们进洞。"陈虎贴着洞口听了会儿,压低声音,"马蹄声往东边去了。"
李大人扶了扶眼镜,突然笑出声。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皮纸包,抖开是半块冷掉的芝麻饼:"方才跑的时候,在山脚下茶摊顺的。
阿梅丫头饿了吧?"
阿梅没接饼,反而抓住李大人的手腕:"您先说京都的事。"
李大人的手突然抖起来。
他摸出块帕子擦眼镜,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我那旧识...上个月被新帝贬去守皇陵了。"
洞穴里静得能听见水滴落的声音。
昭娘感觉萧承煜的手指骤然收紧,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但他走之前,把密信塞进了二十个老臣的靴筒。"李大人突然提高声音,"今早我在茶摊歇脚,有个挑担子的货郎塞给我这个——"他从账本夹层抽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户部侍郎周大人的笔迹。
他说,只要咱们能带着赤焰印的实证跪在乾清宫前,他能拉来十八个老臣作保。"
"十八个?"陈虎瞪圆眼睛。
"加上我,十九个。"李大人把纸塞回账本,"周大人说,新帝这半年咳血咳得连龙袍都浸透了,他怕自己撑不过春汛。
这时候翻旧案,他就算想杀人,也得想想史书怎么写。"
萧承煜松开昭娘的手,从李大人手里接过那张纸。
火折子擦亮的瞬间,昭娘看见他眼尾的红痣被映得发亮,像滴要落下来的血。
"面圣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三。"他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衣领,"那是先太子的生辰。"
"可万一..."阿梅咬着嘴唇,"万一咱们到不了京都?"
"到不了就死在路上。"萧承煜摸出短刀在洞壁上划了道痕,"总比先太子的牌位在乱葬岗喂野狗强。"
昭娘摸了摸鬓角的银簪。
簪头空心处的血书硌着头皮,和她额间那点朱砂痣一起发烫——那是父亲临刑前用赤焰印的模子给她点的,说"忠魂不灭,以血为记"。
洞外突然传来马嘶声。
所有人都僵住了。
这次的马蹄声比方才更近,像闷鼓敲在头顶。
陈虎扒着藤条缝隙往外看,后背渗出冷汗:"三匹马,穿飞鱼服——是羽林卫。"
萧承煜把昭娘往身后推了推。
他的短刀还沾着黑衣人血,在火光里泛着乌青:"分两路走。
陈虎带阿梅去南边的驿道,找周大人的人;我带昭娘和李大人走西边的野路子,绕开官道。"
"那追兵..."阿梅攥紧陈虎的胳膊。
"他们要抓的是赤焰印和李大人的账本。"萧承煜扯下衣角缠住昭娘的手腕,"分开走,目标小。"
陈虎突然蹲下来,把阿梅的鞋脱了。
阿梅尖叫一声要躲,他己经从鞋底抽出块碎瓷片:"方才在崖边捡的,划了鞋跟藏着。
要是遇到危险,扎马腿。"
阿梅眼眶红了:"你怎么不藏?"
"我有拳头。"陈虎咧嘴笑,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再说了,你要是被抓,我娘非扒了我的皮——她还等着喝你酿的桂花酒呢。"
李大人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塞给陈虎:"这是我在户部当差时攒的路引,填的是你和阿梅的名字。
记住,到了京都找城南的福来客栈,找掌柜的要碗酒酿圆子,他就知道你是谁。"
马蹄声更近了。萧承煜拍了拍陈虎的肩:"寅时前必须出山谷。"
"知道。"陈虎把布包塞进裤腰,又摸出块石头在洞壁上画了个箭头,"要是走散了,往箭头指的方向找,有处老槐树,树底下埋着我去年藏的干饼。"
阿梅突然扑过去抱住昭娘。
她身上带着山茶花的香气,是方才跑过野地时蹭的:"昭娘姐,等翻了案,我要请你吃我娘做的糖蒸酥酪。"
昭娘喉咙发紧。她摸出银簪塞给阿梅:"替我收着。"
"那怎么行!"阿梅要推。
"我有这个。"昭娘指了指额间朱砂痣,"比银簪金贵。"
萧承煜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
洞外传来羽林卫的吆喝:"搜仔细了!
那老东西怀里的账本,比金子还金贵!"
陈虎猫着腰钻出洞。
阿梅跟在后面,跑两步又回头,把银簪塞进昭娘手里:"等你戴它看桃花的时候,我要在旁边帮你数花瓣!"
藤条重新遮住洞口时,昭娘听见阿梅的脚步声往南边去了。
萧承煜把短刀递给李大人:"您拿好,我背昭娘。"
"不用。"昭娘挣开他的手,"我能跑。"
"昭娘..."
"我额间有赤焰印。"她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要是被抓,他们会先审我,不会伤你。"
萧承煜突然扣住她的后颈,把她按进怀里。
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要是我先走一步,你就把血书塞进枯井里。
等春天来了,桃花落进井里,会替你把信带到该去的地方。"
洞外传来羽林卫劈砍藤条的声音。
萧承煜拽着昭娘往洞穴深处跑,李大人攥着账本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岩壁上的水滴落下来,打湿了昭娘的衣领,她摸着银簪上的刻痕——那是父亲用赤焰印模子刻的"昭"字,此刻正贴着她的掌心发烫。
山风卷着喊杀声灌进洞穴。
昭娘听见萧承煜在她耳边说:"昭娘,等出了这山,我带你去看桃花。"
可这次,她没敢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