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的手指扣住石匣铜扣。
他前夜替昭娘挡刀时伤了右手,此刻指节泛白,铜扣在掌心硌出红印。
"我来。"昭娘按住他手背。
她袖口还沾着他的血,此刻却稳得像西跨院那口老井。
石匣"咔嗒"开了,月光漏进来,照见一方青玉佩,和半卷染着茶渍的密信。
萧承煜喉结动了动。
玉佩上的云纹他认得——十岁那年他偷溜出东宫,在御花园摔碎了这玉佩,被乳母追着打。
先太子蹲下来替他捡碎片,说"等你及冠,爹再给你穿新穗子"。
"密信。"昭娘抽走半卷纸。
墨迹有些晕,却能看清上面列着"礼部侍郎赵崇"、"羽林卫统领韩飞"等名字,最后一行是"证人:城南药铺孙老丈,当年替谢将军疗伤"。
"谢将军?"昭娘手指一颤。
"是你爹。"周伯突然开口。
老管家背驼得更厉害了,可眼睛亮得像烧红的炭,"当年先太子被诬通敌,谢将军持赤焰印力证清白。
赵昀那狗东西......"他咳得首捶胸口,"这密信,是先太子死前藏的。"
李大人凑过来。
他从前是太子詹事,此刻指尖抖得握不住信:"有了这些名字,能顺藤摸瓜。"他突然顿住,盯着玉佩,"这纹路......"
萧承煜翻转玉佩。
背面刻着极小的字,得凑到眼前才看清:"京城南门外,三里亭。"
"三里亭?"昭娘小声问。
"废了十年的破亭子。"李大人搓着胡子,"当年先太子微服出巡,总在那歇脚。
我跟过几回,听他说'这亭子底下,埋着大雍的骨'。"
萧承煜把玉佩攥进手心。
他掌心有道旧疤,是八岁时替昭娘挡嬷嬷的戒尺留下的。
此刻旧疤蹭着玉佩,烫得慌。
"走。"他把密信塞进怀里,"天亮前到三里亭。"
昭娘去捡石匣。
石匣底还躺着那方青铜赤焰印,和她额间的朱砂痣叠在一起,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洞外突然有碎石响。
萧承煜抄起剑。
剑穗是昭娘昨夜用红布现缝的,此刻在他腕上晃,像滴没干的血。
"躲。"他推昭娘到岩壁后。
李大人扶着周伯,西个人挤在石缝里,连呼吸都不敢重。
脚步声近了。
是韩飞的公鸭嗓:"搜仔细了!
那小贱蹄子要是带着赤焰印跑了,赵昀要扒了咱们的皮!"
昭娘的指甲掐进掌心。
韩飞是当年抄谢家的领队,她躲在衣柜里,看见他一刀捅穿她爹的胸口。
"这边有动静!"
萧承煜把剑往她手里塞。昭娘摇头,反手攥住他带血的袖口。
"听着。"他低头吻她额间朱砂,"你和李大人从后洞走。
周伯腿不好,你们架着他。"
"你呢?"
"我引开他们。"他扯下红穗子系在她腕上,"到三里亭等我。"
洞外火把亮了。韩飞的刀光映在岩壁上,像条吐信的蛇。
萧承煜冲出去时,昭娘看见他后背的血浸透了粗布短打。
那是前日替她挡的那一箭,本来快好了,现在又洇开,像朵开败的红牡丹。
打斗声很响。
有刀砍在石壁上的脆响,有重物砸地的闷响,还有韩飞的骂声:"你个护院也配和老子斗?"
昭娘攥着剑,指甲缝里全是血。
李大人扯她:"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后洞窄,周伯爬得慢。
昭娘听见萧承煜的闷哼越来越远,突然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是周伯的鼻血,他哮喘犯了。
等他们爬出洞时,天己经蒙蒙亮。
林子里有鸟叫,昭娘却觉得耳朵里全是血声。
她数着心跳等,数到三百下时,看见林子里晃出个影子。
是萧承煜。
他半边脸肿得老高,左胳膊垂着,应该是脱臼了。
可他还攥着剑,剑刃上全是血。
"走。"他说,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昭娘想扶他,被他躲开。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断几根枯枝。
李大人小声说:"三里亭在林子南边,得穿过去。"
林子里雾大,看不见路。
昭娘腕上的红穗子晃啊晃,像团要灭不灭的火。
她听见萧承煜在身后咳嗽,每咳一声,都像在敲她的心。
前面的树越来越密。
有荆棘勾住昭娘的裙角,她扯断时,摸到怀里的赤焰印。
青铜还是温的,像萧承煜刚才贴在她心口的温度。
林深处传来溪水声。
昭娘回头,看见萧承煜扶着树,指缝里渗血。
他冲她笑,露出沾血的牙:"昭娘,等出了林子......"
他没说完。
林子里突然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远处喊他们的名字。
昭娘攥紧赤焰印。
她不知道三里亭里有什么,不知道韩飞会不会追来,更不知道等他们走到亭前,是能洗清冤屈,还是掉进另一个陷阱。
但她知道,此刻林子里的雾再浓,只要萧承煜还在她身后,她就敢往前挪一步,再挪一步。
前面的路,总得走过去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