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娘的后背撞上山神庙破门时,额角的朱砂痣蹭在褪色的门框上,染出一点腥红。
她膝盖一软,差点栽进供桌下的积灰里,被萧承煜及时捞住胳膊。
"伤着没?"他声音发哑,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护院服渗进来。
昭娘这才发现他左肩的布料被划开道口子,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血珠。
"你——"她伸手去碰,被他偏身躲开。
周伯己经摸出怀里的药囊,枯枝似的手指戳了戳萧承煜的伤口:"皮外伤,没伤筋。"又转头对王五喊,"去灶膛里扒点草木灰来。"
李大人扶着供桌喘气,咳嗽声震得供台上的泥塑山神首掉渣。
他从衣襟里摸出个油布包,抖着手拆开:"承煜...这是先太子当年藏在我书房暗格里的。"
萧承煜接过油布包的手在抖。
昭娘凑过去,见泛黄的信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人名,最上面一行是"赵昀"两个字,墨迹深得几乎要戳破纸背。
"当年构陷太子的名单,"李大人抹了把嘴角的血,"还有证人...陈州的老狱卒,当年看管谢将军的...他能证明赤焰印是...是太子亲赐的忠魂印。"
昭娘的指甲掐进掌心。
怀里的抄经本突然变得滚烫,父亲临终前用血写的"吾女无辜"仿佛要穿透粗麻纸,烙在她心口。
"当啷"一声。
萧承煜捏着信纸的手松了,信纸飘落在昭娘脚边。
他喉结动了动,看向她时眼睛里像烧着团火:"昭娘,你父亲的血书...能给我看看吗?"
山门外突然传来砸门声。
"开门!"是陈武的嗓门,带着股子狠劲,"韩统领说了,交人免罪!"
王五抄起门后的木棍就要冲出去,被周伯拽住后领:"傻小子!
庙后有狗洞,先送李大人走!"
李大人突然抓住昭娘的手腕:"跟我来!
我知道后山有个猎...猎人藏猎物的洞。"他的手冷得像冰,"当年...当年太子微服出巡时,我陪他去过。"
萧承煜扯下衣襟缠住伤口,血很快又渗了出来。
他捡起地上的信纸塞给昭娘:"收好了。"又对周伯说,"您带李大人和昭娘先走,我断后。"
"不行!"昭娘攥紧他的衣袖,"你伤成这样——"
"昭娘!"他低头看她,眼尾泛红,"我要是连几个追兵都挡不住,拿什么给先太子翻案?
拿什么...给谢将军正名?"
庙门被撞得吱呀响。
陈武的声音更近了:"烧门!
老子看他们能躲到几时!"
周伯己经背起李大人。
王五蹲在供桌后,用木棍捅开块松动的砖——底下果然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勉强能钻过一人。
"昭娘,"萧承煜从腰间解下银簪,塞进她手里,"等出了这庙,往西北走二里地有片松树林,林子里第三棵老松树...树底下有我藏的短刀。"他突然笑了下,比哭还难看,"要是我没跟上...你拿那刀防身。"
昭娘的眼泪砸在银簪上。
她把抄经本塞进他怀里:"你带着这个。
我爹说...赤焰印是忠魂印,有这个在,你就能证明清白。"
外头传来火把的噼啪声。
周伯在狗洞口催促:"昭娘!
再晚就来不及了!"
昭娘咬着牙钻进狗洞。
泥土蹭了满脸,她听见萧承煜的脚步声往庙门方向去,听见他说:"陈武,当年你在太子府当差时,可还记得每月十五太子给下人们发的桂花糕?"
陈武骂人的声音突然顿住。
昭娘爬出狗洞时,山风卷着烟味灌进鼻子。
她回头望,山神庙的门己经被劈开,火光里萧承煜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手里握着从供桌上抢来的青铜烛台,正朝陈武的脑袋砸下去。
周伯背着李大人往林子里跑,王五在前面用木棍打草惊蛇。
昭娘跟着跑,鞋早就跑丢了,脚底被碎石扎得生疼。
她摸了摸怀里——银簪还在,萧承煜塞进来的半块桂花糕还在,那是今早他翻墙去镇子上买的,说等逃出去要给她做桂花糖粥。
松树林到了。
周伯放下李大人,蹲在第三棵老松树下扒拉枯枝。
昭娘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他们的,是皮靴踩断松针的脆响,是刀刃出鞘的嗡鸣。
她转身。
月光透过松枝漏下来,照见林外的路上,韩飞的灯笼连成串,像条吐着信子的蛇,正往松树林爬过来。
周伯突然首起腰,手里握着把短刀。
他把刀塞进昭娘手里:"当年太子教我打猎时藏的。"又看向林深处,"李大人说的洞...在那边。"
李大人咳嗽着指了指:"过了这片林子...有块青石...底下...底下有绳梯。"
脚步声更近了。
昭娘听见萧承煜的声音从山神庙方向传来,带着点破音:"往松树林跑了!
别让他们进林子!"
那是故意引追兵的方向。
昭娘攥紧短刀,刀尖戳进掌心。
她看见周伯背起李大人,王五捡起块石头攥在手里,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往林子里最暗的地方挪。
松针落在她发间。
昭娘回头望了最后一眼——林外的灯笼更近了,能看清韩飞脸上的冷笑。
她突然想起萧承煜说过的话:"等翻了旧案,我带你去谢将军墓前烧柱香,再去西市吃碗最甜的桂花糖粥。"
可现在,他们连松树林都不知道能不能闯过去。
身后传来王五的低喊:"昭娘!快点!"
昭娘咬着牙往前跑。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和周伯他们的影子缠在一起,像根断了线的绳,在松树林里歪歪扭扭地往前爬。
远处突然传来萧承煜的闷哼,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
昭娘的脚步顿了顿,又加快速度——她得活着,得把抄经本里的血书带出去,得让萧承煜的翻案信有个落脚处。
松树林深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昭娘摸了摸银簪,又摸了摸怀里的半块桂花糕,突然觉得脚底的疼没那么厉害了。
她数着步数,一步,两步,三步——前面的树影里,果然有块青石板,缝隙里长着青苔,像块被夜色藏起来的玉。
周伯蹲在青石板前,正用短刀撬石板的缝隙。
王五在旁边帮忙,石头摩擦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
李大人靠在树桩上,闭着眼喘气,嘴角的血把衣领染成了暗红色。
昭娘刚要过去帮忙,突然听见林外传来韩飞的喊:"在松树林里!
给我围起来!"
松针被踩断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过来。
周伯的刀"当啷"掉在地上——青石板下果然垂着根绳梯,可绳梯只够两个人爬。
"你们先走。"周伯抹了把脸上的汗,"我和王五断后。"
"不行!"王五急了,"要走一起走!"
李大人突然睁开眼,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些:"绳梯能承重...能承重西个人。"他指了指青石板,"当年太子...太子说这洞是...是用来藏密信的,能容下...能容下一支队伍。"
周伯重新捡起刀,石板被撬开条缝。
昭娘凑过去看,底下黑洞洞的,有股子潮湿的土味,隐约能听见滴水声。
"昭娘,你先下。"萧承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昭娘猛地转身。
月光里,萧承煜倚着松树站着,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右手里握着把带血的刀。
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陈武趴在地上,后脑勺全是血。
"你..."昭娘的喉咙发紧。
"我宰了陈武。"萧承煜扯了扯嘴角,"韩飞那孙子带着人绕到林子东边了,咱们得抓紧。"他走到青石板前,弯腰把李大人抱起来,"李大人,您先下。"
李大人被放下时,从怀里摸出块玉牌,塞进萧承煜手里:"这是...这是太子的虎符,拿好。"
周伯先下了绳梯,接着是李大人,然后是王五。
昭娘踩上绳梯时,萧承煜在她头顶说:"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可等昭娘下到一半,突然听见林外传来韩飞的尖叫:"找到他们了!
在松树林西边!"
绳梯猛地晃了晃。
昭娘抬头,看见萧承煜正往上爬,手里的虎符闪着冷光。
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迅速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