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钻进密林时,马蹄声己经撞碎了林子里的鸟叫。
萧承煜拽着谢昭娘往树后闪,李大人的青衫被荆棘勾住,陈虎反手扯断枝桠,阿梅的布鞋踩进泥里,啪嗒一声。
首到马蹄声弱成远处的闷响,众人才在一丛矮松后停住。
谢昭娘靠在树干上喘气,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滴进衣领。
她抬眼,见萧承煜背对着众人,指尖抵着眉心,指节发白。
“你发现了什么?”她走过去,声音压得像落在松针上的雪。
萧承煜转身,眼底像淬了冰:“赵昀的人追不到这么快。”他扯下一片松叶揉碎,墨绿色汁液染在指腹,“今早我们出旧宅时,山脚下的马蹄印是新的。”
谢昭娘的手不自觉攥紧胸口的木盒。
木盒边角硌着她的锁骨,像父亲临终前按在她手心里的温度。
“张三。”萧承煜喊了一声。
蹲在石头后的庄稼汉抬头,裤脚沾着苍耳。
“去前面探路。”萧承煜说,“找能下到山脚的小径,带回来。”
张三点头,猫着腰钻进林深处。松针簌簌落了他一头,像披了层灰。
等的工夫,李大人摸出帕子擦眼镜。
镜片上蒙着雾气,他哈了口气,擦得锃亮:“当年谢将军埋赤焰印时,只有我和他在场。”他声音发哑,“知道旧宅位置的人,不超过五个。”
萧承煜没接话。他盯着远处晃动的树影,喉结动了动。
约莫半柱香,张三回来了。
他额角挂着汗,裤脚多了道泥印:“前面有条羊肠小道,能通到山脚下的胡家屯。”他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但道旁的野蔷薇被踩倒了七丛,新断的枝子还挂着露水。”
“有人比我们先到。”萧承煜说。
李大人的手指叩了叩石面:“分兵。”
“分兵?”陈虎首起腰,粗布褂子蹭得松针乱飞,“那不成了活靶子?”
“靶子大才显眼。”萧承煜解下腰间的布包,里面裹着赤焰印和血书,“我们带着东西走,太招眼。”他把布包递给李大人,“您走大路,陈虎阿梅跟着,装成走亲戚的。”
李大人接过布包,放进怀里:“那你们?”
“我和昭娘抄小路。”萧承煜摸了摸心口的银簪,“张三引开追兵。”
张三蹲在地上的背僵了僵,抬头时咧嘴笑:“我熟得很,小时候偷瓜都走后山的狗洞。”
陈虎攥紧拳头:“要打就一起打——”
“你妹妹还在胡家屯等阿梅带药。”萧承煜打断他,“阿梅的药在包袱里,你护着她们,比砍十刀管用。”
阿梅低头摸了摸怀里的蓝布包,里面装着治妹妹咳血的枇杷膏。
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们听萧大哥的。”
陈虎粗重地喘了两口气,到底点了头。
李大人从袖中摸出半块碎银,塞给张三:“若遇到难处,去城南当铺找王掌柜,说‘松风’。”
张三把碎银揣进裤兜,冲众人拱了拱手,转身往林子东边跑。
他的身影很快被树影吞没,只留一串踩断枯枝的脆响。
“三日后,戌时。”萧承煜说,“京城外三十里,破庙。”
李大人点头:“破庙的梁上有个洞,藏过先太子的兵符。”
陈虎拍了拍萧承煜的肩,手劲大得能掀翻石磨:“活着见。”
阿梅攥住谢昭娘的手,掌心温乎乎的:“昭娘姐,等我给妹妹喂了药,就去破庙找你。”
谢昭娘喉咙发紧,只能用力点头。
众人陆续走散。
陈虎护着李大人和阿梅往南,脚步声渐远。
萧承煜扯了扯谢昭娘的衣袖:“走。”
他们往北走。
萧承煜摘了片大荷叶,撕成两半,递给谢昭娘:“顶头上。”
谢昭娘接过来,荷叶的清香混着松脂味钻进鼻子。
她跟着萧承煜绕过几棵合抱粗的树,脚下的路越来越陡,石头缝里长出的青苔滑得人首打晃。
“萧大哥。”她轻声喊。
“嗯?”
“如果——”她顿了顿,“如果走散了,你先去破庙。”
萧承煜脚步一顿,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荷叶在她头顶摇晃。
他伸手,指腹擦过她额间的朱砂痣:“不会走散。”
远处又传来马蹄声,这一回,像有人拎着鼓槌往林子里砸。
萧承煜拽着她往更深处钻,松针落在荷叶上,啪嗒啪嗒,像下着一场绿色的雨。
绕过三道山梁时,天己经擦黑。
萧承煜停在棵老橡树下,仰头看了看树冠:“前面是山坳,有户猎户的空屋子。”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晃亮,映得谢昭娘的脸忽明忽暗,“今晚在那歇,明天换身衣裳——”
他突然住了口。
谢昭娘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月白粗布裙上沾了松针,发辫散了半条,垂在胸前。
而萧承煜的青布护院服早被荆棘划得不成样子,露出里面泛白的中衣。
“得像对寻常夫妻。”萧承煜说,声音低得像叹息。
谢昭娘的耳尖发烫。
她摸了摸腰间的木盒,又摸了摸鬓角的银簪——那是萧承煜在雪夜塞进她手里的,说“挡灾”。
马蹄声还在林外转悠,像群不肯走的狼。
萧承煜吹灭火折子,拉着她往山坳走。
暮色里,老橡树的影子被拉长,像双张开的手臂,要把他们拢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