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靴底刚碾过女儿国边境的青石板,血月的光便像滚烫的铁水泼下来。
他仰头时,睫毛沾了层暗红,连呼吸都泛着铁锈味——这哪是月光,分明是千万女子的血蒸成的雾,凝在天上。
"看!"苏清梧突然攥紧他的手腕,指尖凉得发颤。
她颈间的星盘"咔"地裂开道缝,缺口处渗出的银光竟被血月吸了去,原本残缺的二十八星宿图在半空浮起,每颗星子都缠着血丝。
陈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地面不知何时漫开了层淡青雾气,雾气里浮着幅验尸图,正是裴昭仪用骨血画的那种,只不过此刻图上的女儿国疆域被密密麻麻的"圣尊"纹路爬满,像无数条青虫在啃噬城镇轮廓。
"国王强行催动尸王心脏,己将全国女子化为星魂祭品!"裴昭仪的声音混着验尸刀刮骨茬的沙哑,从验尸图里渗出来。
陈砚看见最中央的都城标记在滴血,每滴都对应着某个他曾见过的姑娘——卖桂花酿的阿姊、替他缝过道袍的绣娘、昨日还追着白九娘要花的小丫头。
白九娘突然闷哼一声。
她腕间的花绳"唰"地绽开,千朵金红小花浮到半空,竟在空中拼出个"弑"字。
陈砚心口的圣胎开始发烫,像有团火在往经脉里钻,他分明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扭曲,映出个模糊的婴孩轮廓——和任瑶黑气里那幕残像重叠了。
"弑师者血脉,可斩星魂,亦可成星魂——"苏清梧的星盘突然发出脆响,太阴星君的遗言从星子间流出来,她的眼尾泛起银光,那是月兔本体的泪,"当年星君布下星阵封印尸王,你母亲......"
"够了!"陈砚咬着牙打断她。
他不是没猜过圣胎的来历,可当"弑师者"三个字像刀一样扎进太阳穴时,胃里还是翻涌起来。
母亲临终前的话又在耳边响:"砚儿,天地有大美......"那时他太小,只记得血浸透了襁褓的温度,现在才懂,那是她用命替他挡下的因果。
血月突然剧烈震颤。
任瑶的幻影从月轮里跌出来,她的脸半是原样半是黑气,发间断成两截的珠钗还沾着血:"你母亲把弑师者印记刻进自己命魂,替你顶了三百年劫数!
现在她的魂快散了,你不承这罪,她连轮回都进不去!"
陈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春秋笔在袖中发烫,他摸出来时,笔尖竟凝着墨珠,《中庸》残篇浮现在笔杆上:"天命率性,弑天亦是天命"。
系统提示音紧跟着炸响,三个选项在眼前闪得他眼花——焚毁印记,他能做回方寸山的闲弟子;承认身份,或许能救母亲和女儿国;可"以礼承天"......礼能镇鬼,能缚妖,能挡得住这弑天的因果么?
"陈郎!"白九娘突然扑过来,她的指尖己开始透明,像被晨露打湿的花瓣,"百花精魄撑不住了,尸王心脏在吞她们的魂!"她身后的金红花雨正簌簌坠落,每片花瓣都在喊:"阿娘救我""阿姊抱我"。
陈砚看见苏清梧的星盘里,原本明亮的太阴星正在熄灭,她的眼底映着月殿大火的残像——红墙金瓦在火里坍缩,有个白衣妇人抱着婴孩往星阵里冲,背后追着道黑气,那黑气的形状......像极了任瑶现在的脸。
"杀贼!"陈砚突然吼出声。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起《孟子》里这句,只觉得喉间的血涌得更凶,浩然气从心口炸开,化作金色的"杀"字首冲血月。
血月"咔嚓"裂开道缝,月光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子时前必须封了尸王心脏!"裴昭仪的声音突然近了。
陈砚转头,正看见她从城楼跃下,验尸刀在血月里泛着冷光,发间的白麻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国王......她现在是容器,圣胎......"
话音未落,白九娘的最后一朵花也凋零了。
金红花瓣组成的剑阵"嗡"地一响,全部扎进陈砚心口。
他疼得弯下腰,却在眩晕里看见苏清梧的星盘终于完整——太阴星君的遗言最后一句浮出来:"弑师者,亦是护道者"。
任瑶的狂笑穿透血月的裂痕:"去地宫吧,你的圣胎,和她的......"
陈砚猛地抬头。
女儿国都城的方向,地宫入口的青石门正缓缓打开,门内飘出的雾气里,有个影子在晃动——是国王的身影,她的胸口泛着和陈砚一样的金光,那光里,隐约能看见个婴孩的轮廓。
"走。"陈砚抹了把嘴角的血,握紧春秋笔。
苏清梧的星盘突然落在他掌心,白九娘的花绳重新缠上他手腕,裴昭仪的验尸刀己架在他身侧。
血月的裂痕还在扩大,可他听见母亲的声音混在风声里:"砚儿,天地有大美......"
地宫的门在等他。
门后那抹与他相同的圣胎印记,正在暗处,泛着幽光。